第七十一章

虽不知霍奉卿上辈子最终和谁成了婚,云知意心中酸唧唧的,但她还不至于当真为此无理取闹。

眼看天色已晚,她便像做贼似的,悄悄从后门将霍奉卿送走。

霍奉卿还是有点忐忑,被推出门后又忍不住回头来,迟疑道:“要不,我这就去找言大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毕竟这个事情并不适合提前让太多人知道。

其实,霍奉卿一直是个谨慎周全的人。他能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与田岭斗到近乎势均力敌的程度,多少也能证明了这点。

以往有许多事,他就连在云知意面前都能做到守口如瓶。今日之所以一反常态,提前来向云知意透风,主要还是因为事关言珝。

他担心云知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自己攻击她父亲,会动怒甚至厌恨他。

说穿了,不过就是因为对云知意太在乎。

云知意心知肚明,霍奉卿今日能来找自己说这事,在他的立场来说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这几乎等于猛兽躺地,毫无防备地向她露出自己最柔软脆弱的肚皮。

她分得清轻重,也知好歹。

霍奉卿对她这份珍而重之的在意与信任,足以涤荡心中那点无名飞醋。上辈子的一切都已经是过去,至少今生的霍奉卿对她是倾心以待,她便愿回报给这人同样的温柔。

她斟酌再三后,认真地摇头:“还是别了。你方才不是说过吗?这次想要一举拿捏住张立敏,就必须谋算周全后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的话,在你真正发难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云知意倒不至于信不过自己的爹。但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此时距离下次旬会合议还有好几天,万一这期间她爹没留神说漏嘴,说不得转头就传到田岭耳中了。

那张立敏既是深藏在漕运司的田党,过去一定帮着田家遮掩过许多事。诸如“田家上报十艘运盐船,却有三艘没有让漕运司官吏登船开箱检查”这类事情,大概不是偶发事件。

若霍奉卿这次真能趁势拿捏住张立敏,八成会“拔个萝卜带出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要是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田岭和同党定会警觉,若对张立敏做些什么,甚至销毁其它证据,那就当真得不偿失了,”云知意态度中肯,“我爹就是再气你,也不至于真的气一辈子。等他气头过去就能好好讲道理的,你不用太担心。”

其实,云知意既已如此明确表达了谅解,就算将来要承受言珝的怒火与为难,霍奉卿也是不怕的。

但他许久未与云知意私下相处,有些舍不得立刻就走,便在门口赖赖唧唧的。

他旧话重提,又纠缠起先前那个问题:“以后言大人若因此记恨我、厌烦我,你帮不帮我说话?”

“我尽量帮……吧?我爹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若我为着护你就一径催他立刻释怀,他会伤心。”

云知意顿了顿,迎着他的目光笑嗔道:“现在事情不是还没到那地步吗?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到时见机行事不就行了?你差不多就打住啊,赶紧回家去。”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答了我就回去。”霍奉卿闷闷睨她。

云知意立刻想起上次喝醉后,大半夜被这厮用算学题羞辱,当即警惕地瞪着他,后退小半步。

“又是什么不三不四的问题?霍奉卿,我郑重警告你,若敢考算学题,你就真的死定了。”

“不考算学。”

后院小门这里没有挂灯笼,昏暗夜色中,云知意看不清霍奉卿的神情,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像在憋笑。

她蹙眉戒备:“那你先问来我听听。”

“我就想问问,”霍奉卿一本正经地开口,“若我和你爹同时掉到水里,你救谁?”

云知意稍愣,旋即冷冷哼笑:“我爹不会泅水,你会。若你俩同时掉水里,你不忙着救他,却还要等我来,那请问我要你何用?”

霍奉卿遗憾地一声长叹:“失算。竟忘了我会泅水。”

——

送走霍奉卿后,云知意匆忙出了朱红小楼所在的院落。

小梅正等在院外,见她出来,就赶忙迎上去。

“大小姐,言大人回来好一会儿了,吩咐等您到了才开饭。二少爷对言大人和夫人说,您在朱红小楼找一册之前忘了带去望滢山的古籍,您待会儿可别说岔了。”

小梅显然猜到云知意在小楼上有古怪,但她素来不多嘴多舌,只捡紧要细节通风报信。

云知意颔首:“好,我知道了。但我这头发……”

她久久才回来一次,再如何也不能披头散发就去和父母弟妹一道吃饭,这样着实不太像话。

没等云知意说完,小梅已经拿出了梳子和一根发带:“还好天热,我想着您的头发应该也干了。”

“幸亏你机灵,”云知意满意地夸奖了她,立刻笑着转过身去,“随意绑个马尾就是,不必费神梳什么花样了。”

整理好仪容后,云知意这才赶去饭厅。

她的小妹言知白饿了有一会儿了,多少有点不高兴,那声“长姐”唤得略有些阴阳怪气。

云知意懒得与她一个小孩儿计较,只淡淡颔首应了。

倒是言知时看不过,用手肘拐了小妹一下,又对云知意挤眉弄眼地笑。

云知意回他一个心照不宣的假笑:你个家贼。

两个大人似乎都没察觉三个孩子之间的猫腻,言珝一见云知意就眉开眼笑,招招手唤她过去坐在自己下手座,关切地询问起她的近况。

云昉是惯例不插嘴这父女俩谈话的,便转头吩咐家仆上菜。

而言家三小姐言知白觑着相谈甚欢的长姐和父亲,悒悒不乐地扁了扁嘴,小声嘀咕:“爹最偏心长姐。”

其实言珝待三个孩子都好,只是两个小的年岁小些,学业上又不上进,时常将他气得捶心口,所以他向来只有面对长女才最有话说。

言知时斜睨小妹一眼,又看看正和家仆说话的母亲,压着嗓子冷笑:“一直不就这样?爹偏心长姐,娘偏心你。我说什么了吗?”

言知白想了想,鼓鼓腮道:“娘待你也好的。”

“再好也比不上你。”言知时不冷不热地勾了勾唇。

——

饭后,言珝唤了云知意,父女俩在院中散步消食,顺道说说话。

云知意有点心虚,基本上是问一句才答一句。

言珝随手揪了揪女儿的发尾,调侃笑道:“云大人平日在州府走路都带风,怎么回家就拘得跟鹌鹑似的?”

“云大人在外如何横,回到老父亲跟前也不敢耍威风啊。”云知意笑道。

银月当空,月华的清辉洒了一院。

院中的桂树上已零星缀了米粒大小的花苞,风过时送来一股微甜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