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2/2页)

雍侯世子笑眯眯地抬手制止了她:“本月初刚到邺城时,你们学政司的章老已给我看过你今年文采一科的答卷。云家小姑娘,最后一题那首《少年行》便是你的答案,对么?”

“世子慧眼。”云知意从容有礼地答道。

雍侯世子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少年意气最是可贵。不过,读书学子中,十之七八者下笔皆能做到坦荡正气,但那究竟是为讨巧于考官,还是真正言为心声,这就不好说了。”

云知意留心到,他说这话时,看似浑浊的目光淡淡扫过了沈竞维。

她并不知雍侯世子与沈竞维有何渊源,也无意再卷入这些细枝末节,便只说自己的事。

“诚如世子所言,冠冕堂皇的道理,读过书识得字的人都能写善言,确实有些人写得出却未必做得到。不过,您信不信我不重要,我行我所信,与旁人无关。”

质疑、嘲笑,甚至背后攻讦与诋毁,她曾花了短暂的一生去领教。如今重来,旁人的认同与否更无法损伤她分毫了。

一个人相信光明坦荡与希望,并因这份笃信而践行,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这辈子还长,她只求自己活得比上辈子久,做得比上辈子好,不白白辜负经历过的一切。别的,没什么要紧。

——

沈竞维行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带着云知意在簪花宴上大剌剌露了脸,与雍侯世子交代完那个根本不重要的游戏之约,这就走了。

云知意跟着他出了撷风园,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小声请教:“大……九哥绝不只是带我前来向世子履约这么简单吧?丝毫不藏钦使身份,当真无碍吗?”

“钦使所谓‘微服’,说穿了不过是对百姓掩藏官员身份,”沈竞维斜眼乜她,“对原州官场来说,在我向州牧府考功司要听用备选名单时,我的身份就注定人尽皆知。藏与不藏,有区别吗?”

“也是,”云知意点点头,“那,九哥走这趟的意思,莫不是为了敲打田大人?”

她记得方才沈竞维提起去年送秋宴她与雍侯世子的游戏约定时,田岭的神情是有一瞬紧绷的。

想想也是,大半年前官宴上一句游戏之约,沈竞维当时又远在京城,却也一清二楚,田岭能不惊吗?

沈竞维突兀一提,又没多说旁的什么,这就让田岭无法判断他对原州的事到底了解多少,便不会轻易在他接下来的巡察中主动攻击,只能采取被动守势。

如此对沈竞维就是大大的利好,不必担心田岭仗着地利人和在背后捅刀。

沈竞维面上的嫌弃渐转为笑:“唔,你倒也不至于纯傻。有点意思了。”

云知意忍着送他白眼的冲动,跟着他的步子,边走边想。

许是觉得她还算有些悟性,沈竞维兀自又补充道:“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请九哥赐教。”

沈竞维双手负在身后,悠然望着前路:“今年的新官几乎都在今日簪花宴上了。我走这趟,也是要让这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心里有个谱,知道我是钦使,之后别瞎找不痛快。”

接下来这一年,他若真要办什么案,到底绕不过本地官府。

官场老狐狸都明白他巡察一年之后就会走人,所以在不影响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会尽可能与他方便。

但才上任的年轻新官不一定全都知道他,愣头青做事最易较真,他今日来露个面,无形中能免去后续许多麻烦与不必要冲突。

“这便是成熟的为官之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云知意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滋味。

钦使代天子微服巡察各地,本意是暗查各地官府积弊,直接出手肃清,或是上达天听。

这本是一项初衷明确的良好制度,但在实际执行上,终究还是因为所谓“官场不成文默契”而打了折扣。

沈竞维先亮明身份再行事,这是在释放一种“我既来了,就一定会做点什么,但也不至于让你们下不来台”的信号。

本地官员心中有了数,不在暗中与他为难,他自会投桃报李,只处置些无关痛痒的案子。

等混完一年回京,既得到原州百姓的欢呼拥戴,对皇帝也有所交代,又不曾真正得罪原州这帮利益盘根错节的老狐狸。

皆大欢喜,一团和气。

沈竞维哼声笑道:“那不然呢?你觉得我该挟雷霆之威,凭一己之力横冲直撞,血战原州这些抱团的老狐狸,誓要给原州百姓辟出一方清明天地?”

“那倒也不必。九哥孤身远到边地,又是巡察一年就走的临时差事,理当自保为先。”云知意点头受教。

上辈子她就横冲直撞、一腔孤勇,但无论生时还是死后都没落世人几句好。

她是蠢到重来一次还愿走同样的路,但她不觉得人人都该活成她这么蠢。

蓦地想起顾子璇说的京中传闻,云知意忍不住笑了。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京中关于佑安公主与沈竞维的传闻,大约也就是三人成虎吧?

今日这么看来,沈竞维颇有城府手段,官场这些门道被他摸得炉火纯青,似乎没什么必要用美色换前程。

“九哥,你真的很适合官场。”云知意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沈竞维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这还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