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听出顾子璇话里的调侃与刺探,云知意佯装镇定,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既饭菜已备好,那大家就移步吧。”

她以余光瞥向霍奉卿,那家伙装模作样地拿着随意挑选的两册书,除了耳尖透红外,可谓平静又无辜。

顾子璇虽看出了云知意和霍奉卿之间的端倪,但她是个有分寸的姑娘,一句点到为止的打趣后,再未过分多嘴。

薛如怀则处于一种“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的稀里糊涂。

至于陈琇,只是半垂着眼跟上顾子璇的脚步,默默无言。

一行五人挪步饭厅,喝酒畅聊。

席间薛如怀说起昨日陈琇在试院外情急流泪的事,顾子璇是个热情心肠,自不免一番安慰。

其实陈琇的学业水平在同窗间人所共知,谁也没觉得她会考不进前五。但是她家人“若今年不中州官就去嫁人”的态度给了她巨大重压,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她忐忑焦虑也是人之常情,旁人的安慰对她并无太大定心之效。

见她还是隐隐有愁容,云知意便提出个较为简单实际的法子:“晚些吃完饭,大家陪你对一对各科目的题。若你旁的科目都无大差错,只史学错一题,那你就大可放宽心些。”

其实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陈琇就是焦虑不安导致心绪紧绷,做为同窗能帮到的忙就是尽量安慰她、肯定她。

至于她父母在她和她弟弟之间的态度偏向,大家都是外人,也不好随意恶言指责别人的双亲,只好避而不谈了。

顾子璇与薛如怀都觉得云知意这提议靠谱,陈琇也连连点头,于是就这么说定。

在场唯有霍奉卿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无动于衷,全程平静冷淡地兀自进食。

但是席间有好几次,云知意的目光不经意瞟向他时,都见他在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陈琇。

他这副模样云知意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霍奉卿平日颇为“目中无人”,除了惯常与云知意争执抬杠外,基本不怎么关注旁人,更别说偷瞄哪个女同窗。

上辈子云知意就是因为无意间看到好几次这种画面,才觉得霍奉卿是暗暗心仪陈琇的。

这回霍奉卿既已对云知意坦诚情意,她自不再往那方面去想,但也猜不透他暗中关注陈琇所为何事,只能不动声色先按在心中。

有顾子璇和薛如怀在,这顿饭气氛还算热络融洽。吃过饭后,云知意便要带大家去后山赏景喝茶,顺便帮陈琇对考题。

霍奉卿却道:“我下午还有事,要先回城了。之后都不得闲,你们若有什么聚会,不必邀约我。”

向大家淡执辞礼后,他凝了云知意一眼,便匆匆离去。

“谁要邀约他了?啧。”云知意嗤之以鼻,“不请自来,蹭了我一顿饭就跑,没见过这么不知所谓的人。”

上辈子霍奉卿就经常这样,最终就让云知意养成了定势的戒备,总觉他每次出动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因为有所图谋与算计。

今日又是突兀出现,“牺牲美色”得知了她对槐陵之事的部署后,敷衍吃了顿饭转头就走。若不是这回他已早早向云知意挑明心意,这事怎么看都像居心叵测。

“云大小姐,听话要会听音啊,”顾子璇憋笑,凑到她耳边道,“人家恐怕是特地来告诉你,之后会很忙,没时间陪你。”

云知意稍稍怔忪,旋即有好气又好笑地轻哼一声。这是什么弯弯绕绕、欲说还休的少年情怀?

明明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非要搞得鬼鬼祟祟、令人惊疑揣度,有毛病。

——

在之后等待揭榜的日子里,霍奉卿果然忙到不见人影,不过云知意也不闲。

她既要时刻关注槐陵那头的消息,又要设法提前向州丞田岭、州牧盛敬侑透点风,以确保自己领了“待用学士牌”后一定会被钦使选中做跟班差事。

直到四月十三立夏揭榜这日,云知意都没再见到霍奉卿。

此次取士正考的最终结果就贴在学政司门口的布告栏上。

虽有城中卫在场维持秩序,急于探看结果的学子与学子亲友们、与此次考官并无干系的好事闲人们仍旧乱作一团。

学子和亲友们几家欢喜几家愁,哭的,笑的,跳的,闹的,不一而足。

而好事闲人们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嘿!今年可绝了,云知意、霍奉卿,两个榜首!”

“听说这俩是邺城庠学出了名的死对头,这回考得个势均力敌,将来且不知要如何斗法呢!”

“我就奇了怪,这是怎么考成两个榜首的?”

“云知意史学、书法没对手,只在算学这门上弱些;霍奉卿则是律法不太行,旁的都还挺厉害……”

“哈哈,有趣。那也就说,州财税司不会用云知意,州法司不会用霍奉卿?”

“傻不傻?榜首怎会被放在各司?我猜他俩定会直属州丞大人辖下……”

在嘤嘤嗡嗡的议论中,言知时与霍奉安慢慢退出拥挤人群。

两个小少年边走边面面相觑,双双疑惑蹙眉。

“你觉不觉得……”言知时略回头,向着身后布告栏的方向挑眉,“嗯?”

霍奉安缓慢点头:“觉得。”

取士正考揭榜的榜单,惯例是用金泥红纸。

正常情况下,是按照考绩总榜排名,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从左往右依次列下去。

可这次是并列榜首,就成了云知意的姓名在上,霍奉卿的姓名在下——

就民俗来说,两个名字被这样排布,再加上金泥红纸,比较常见于婚书。

“好巧哦。”霍奉安挠头,笑眼弯弯。

言知时满脸写着茫然:“是挺巧。怪里怪气的。”

——

就在布告栏前人头攒动时,云知意已坐在州丞府的议事厅内。

州丞田岭放下茶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一个榜首,领什么‘待用学士牌’?开天辟地起就没这种事!”

“田大人,我之前不是与您说好的吗?”云知意应对从容,“祖母觉得我年轻、阅历浅,为防万一,随钦使再磨炼一年才更稳妥。十日前我说这事时您可是认同这道理的,怎么转脸又说改口了?”

往常她对田岭说话时不时会忘记使用敬称,田岭在明面上也从未因此不豫。

但如今的她已学会注意人情世故上的小节,自觉地用上了“您”。而田岭对她这细微处的改变显然受用,态度倍加和蔼。

“那时不是不知你会考出个并列榜首吗?去年预审考第四,学政司都觉你受此挫折怕要一蹶不振,这回能保住前五就算烧高香。不曾想你竟如此出息,眨眼又登顶了,”田岭笑着摇摇头,“若让你这一州官考的榜首成了‘待用学士’,这不是要由得各州嘲笑我原州不惜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