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儿针(第2/15页)

捕头行了礼,将情况一五一十告知阿隼。阿隼点头道:“知道了,你在旁边候着即可。”

毕岸一言不发,先仔细查看了几个瓦罐,然后在一片狼藉的工地四周走了一圈,标出四个位置来,低声同阿隼道:“封锁周围现场,再找几个人来,同匠人在这四个方位开挖。”

阿隼依言,叫了几个围观的看客,连同匠人分成四组,分别在标记位置开挖。公蛎夹在人群中,捡了一根树枝,装作帮忙,只是躲着阿隼和毕岸。

不一会儿,只听正东方向的匠人叫道:“这里也有瓦罐!”公蛎一愣神,一脚踩进了松软的泥土中,拔出脚来,却见下面一根细细的小骨头,像是孩童的臂骨,登时吓了一跳,忙躲到人群后面去。

很快,四个方向都挖出了瓦罐。有的已经残破不堪,同泥土砂石结在一起,有的却完好无缺。瓦罐内部的泥土呈现青黑色,同普通的泥土不同。

清理出来的瓦罐足有二十几个,依毕岸的指示,按照原方位摆放在道路正中的空地上,刚好中间一堆,四角分别一堆。

公蛎对正中那堆瓦罐尤其好奇,强压住心头的害怕,从人丛中伸着脖子观看。果然,正中六个瓦罐,有大有小,式样各异,有粗陶的,有细釉面的,也有农家用的红泥土罐;里面装着六个小小的头颅,有的不过比拳头大些,囱门甚至尚未闭合,竟然是婴儿头颅。而且这些孩童显然不是同时死亡,有两个已经骨化,一个似乎年代更早,朽得只剩下灰白的天灵盖。

毕岸戴上手套,将头颅一个个捧了出来,瞧了又瞧,又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磁石,在囱门位置晃了几番,低声道:“寻常案件,交由洛阳县府承办即可。”

阿隼似乎有些不信,吃惊道:“寻常案件?”但他显然没有质疑毕岸的习惯,马上转脸向旁边垂手而立的捕头,威严道:“寻常案件,你等查案便是。”

捕头瞧着阿隼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人能否给些提示?”

阿隼看了毕岸一眼。

几个捕快围近,毕岸头也不抬,低声道:“死者为女童,最小的不足一岁,大的两个不超过八岁,针扎致死,正中瓦罐埋的是头颅,其他四个方位,分别是四肢。”

一个捕快似乎不信,跑去旁边一个已经破损的瓦罐内翻弄,果然翻出一条纤细的大腿骨来,腿骨关节处,一根细细的铁针已经锈成黑色,顿时失声叫了起来。

毕岸继续道:“头颅面朝西,南为左臂,北为右臂,西为左腿,东为右腿。”

旁边的匠人听不到,公蛎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惊愕。一个略带稚气的年轻捕快沉不住气,小声道:“这些孩子年龄尚幼,同凶手有什么深仇大恨,被害之后还被肢解?难道是……”他信心满满道:“肯定是连环杀人案,作案手法一致,是一个人所为。”

毕岸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重复道:“寻常案件。可以并案查处。不过绝不是一人所为。”

捕头迟疑道:“这种手法,可不像是寻常的凶杀案。”

毕岸道:“统查五年来城中失踪的女童,确定女童身份后,重点查其亲友。”

捕头的眉头猛地皱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仓促地道了句感谢,接着便招呼捕快和匠人,要将周围的土地仔细翻查一遍,不能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毕岸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朝人群中瞟了一眼,公蛎吓得往人身后一躲,等他同阿隼走了,这才溜出来,继续往天津桥赶去。

阿隼同毕岸并排走着,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道:“龙掌柜回来了。”

毕岸嗯了一声。阿隼想起他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呸,瞧他那个样子。”

毕岸嘴角也泛出笑意,道:“不用理他。”

阿隼回头朝公蛎走的方向看了看,不无担心道:“要不要派人跟着?”

毕岸大步向前走去,道:“不用,免得打草惊蛇。”

(二)

这么一耽误,到了天津桥已经辰时中,暗香馆的花舫早已驶过,只能顺着洛水模糊看个影子,很是让人丧气。公蛎便在洛水滨游玩了一番,中午随便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吃过,顺着人流,不知不觉来到北市后面的大马圈里。

大马圈原是前朝饲养御马之所,形状如同葫芦,肚大口小,前面的入口同北市街道相连,后面是两个宽敞的圆形场地。大唐之后,御马苑迁至上东门外,将前院改成了骡马市场,常有一些粗声大气的骡马贩子在此处盘踞,闲暇之时,便喝酒赌钱,时间久了,后院竟成了聚众赌博之所,乌烟瘴气的,官府时不时来驱赶一下。

当日公蛎同胖头一起时,胖头虽然愚笨,但一直牢记“不得贪酒赌博”的家训,所以公蛎虽然心痒,也只好依了胖头,这个地方竟然是一次也不曾来玩过。今日独自一人,没了劝阻,自然禁不住诱惑,打定主意只是瞧瞧热闹,绝不染指。

公蛎径直来到后院。一入院门,顿觉人声鼎沸,比北市还要热闹,骰子声、叫好声、骡马嘶鸣声同汗臭味、尿骚味、马粪味扑面而来,像一张忘了留白的拙劣画作,虽然粗俗,却充满了活力。

入口这家,店面大些,装饰的也还不错,又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势,中间摆着五张长条桌,桌桌都围得水泄不通。就近这张桌子,七八个男子,年龄从二十岁到四五十岁不等,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中间的台面,齐齐地挥舞着手臂吆喝:“大!大!”“小!小!”中间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赤膊站在高脚凳子上,挥舞着一把长尺子,眼睛瞟着周围的动静,叫道:“还有人押了没?不押就开了!”

公蛎踮着脚尖,正朝桌面上张望,胖子热情地叫道:“来来来,那位公子,今天开门红,来试试您的手气!”说着毫不客气地用尺子将周围的脑袋拨开,给公蛎留出一个空位来:“往这儿看,说的就是您哪。我瞧您今日印堂发亮,满面红光,一看就是个发大财的主儿!赶紧押!不等不候,即时开盘!”

公蛎故作优雅地朝着胖子和周围的人点头微笑,其实捏着银子的手心早已出汗。胖子鼓动了一阵,见公蛎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转向了旁边一名眼睛细长的中年马夫,将刚才的说辞变换了说法重复了一遍。

一个光头胖脸的健壮男子,穿着一件开怀汗衫,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头上顶着一只秃毛八哥,挤进来道:“到底开不开?不开我去别家押了!”旁边一人笑道:“魏和尚,你这是又去哪里发财了?”另一人道:“你那里近日又有了什么有趣儿的东西?”

魏和尚大咧咧道:“有趣儿的东西多了,就怕价格你出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