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间 第五章(第2/5页)

我走近极其缓慢地朝腰部、朝权杖探过身去的模糊不清的影子,想抓住那根权杖,可是我的手——沉重、僵硬、像冰一样冷。我抓不住权杖,我必须回到黄昏界的第一层,并跟他战斗,把握住一些胜利的机会。

光明和黑暗啊,我还不是作战队员!我从来没有急着要进入前沿阵地!把我喜欢的和会做的那种工作留给我吧!

但是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在沉默。即使你呼唤他们也还是同往常一样沉默着,我只听到那种在每个心灵里都偶尔会响起的嘲笑声:“谁也没承诺给你份干净的工作。”

我看了看脚下。我脚下的阶梯比黑暗使者的低十来厘米,所以我摔倒了,在这里,我没有任何支撑物,这里没有电视塔和类似的东西——没有那么尖的立柱和那么高的树。

多么希望有一双干净的手、一颗热烈的心和一个冷静的头脑。但是为了什么这三个要素不能共存呢。永远不能。狼、山羊和卷心菜——那个地方的摆渡工人疯了吗,把它们塞进同一条小船?

哪个地方的狼咬死了山羊后,会拒绝尝尝船夫的味道呢?

“天晓得。”我说。声音消弭在云里。我放下一只手,从下面接住黑暗使者的影子、一块在空间中被抹脏的旧抹布。我把影子拉了上来,往他身上抛去——把黑暗使者推到了黄昏界的第二层中。

当世界周围失去了熟悉的安全感时,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大概,他从未有机会沉入更深一层的黄昏界。耗费能量把他送上这旅程的是我,但他却对这些感觉不习惯。

我踩在黑暗使者的背上,把他往下推。而我自己往上爬去,无情地踢着他那弯曲的后背。

“伟大的魔法师总是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狗杂种!安东,狗杂种!”

黑暗使者甚至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他一直也没有弄明白,直到转过了身来已经仰卧在地充当我的脚垫了,朝我的脸看了一眼为止。在这里,在黄昏界的第二层中,愚蠢的化装当然不会生效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发出一声短短的喘息,嚎叫起来,同时抓住我的脚。

但是他还不明白,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我打他,一连好几下,用鞋后跟踩他的手指和脸。这一切对他者来说不算什么,我并没有打算伤害他的肉体。我只希望他往下点、再往下点,掉下去,顺着现实生活的各种层面往下沉,穿越人类世界和黄昏界,穿越空间的松散的结构。我没有时间,而且也没有能力按照巡查队的全部规则,按照那些想出来供相信善与恶、相信基本原理不能违背、相信报复是避免不了的年轻光明使者的规则去同你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斗。

当我断定,黑暗使者已沉溺得够深的时候,我就一蹬脚,跳离了那具被压扁的躯体,在潮湿的冷雾中往上一跳,使自己摆脱了黄昏界。

一下子进入人类世界。一下子来到了瞭望台。

我走到玻璃地板上,蹲了下来,气喘吁吁,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从头到脚湿淋淋的。陌生世界的雨散发出氯化铵和煤渣的气味。

周围传来轻轻的惊叹声——人们躲着避开了我。

“一切都好!”我声音嘶哑地说。“听见没有?”

他们的眼睛怎么也不可能同意。一个站在墙边、穿制服的人是警卫人员,是电视塔诚实而有经验的职员,现在他板着脸,从皮套里掏出手枪。

“这是为了你们的利益,”我一边说,一边又猛烈地咳了起来。“你们明白吗?”

我允许内在魔力冲出去碰触一下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脸开始舒展开,平静下来了。人们慢慢地转过脸,紧靠在窗户上。警卫把手放在打开的枪皮套上,呆立不动了。

只有这时我才有可能自己看看脚下。于是我呆住了。

黑暗使者就在这里。他叫喊起来,因为痛苦和恐惧他那双眼睛睁得像两个黑色的五戈比。他挂在玻璃窗下面,靠卡在玻璃里的手指指端挂着,身体像钟摆似的在风的吹动下摇摆。白衬衫的袖子被血浸湿了。权杖依旧在腰里——魔法师忘记它了。现在对他来说只有我了,就在三层的特制玻璃的另一面,在瞭望台干燥、温暖、明亮的外壳里,就在善与恶的另一端。我,光明使者正坐在他上方,望着他那双因为痛苦和恐惧而失去理智的眼睛。

“你认为,我们作战时总是那么磊落吗?”我问。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能听见我的话,即使隔着玻璃和风的呼啸声。我站起身来,用鞋后跟敲打玻璃,一下、两下、三下——就算没有敲打到卡在玻璃里的手指也不要紧。

黑暗使者哆嗦了一下,用力一拽,使手离开了正靠近的鞋后跟,下意识地,出于本能,而不出于理智。

躯体坚持不住了。

瞬间,玻璃被血染红,但是风一下子把血刮走了。剩下的只是黑暗使者的外形,他正在变小,在空气的气流中翻了个跟头。他被拖向“三个小猪崽”酒吧间,这是电视塔旁的一家时尚的酒馆。

在我意识里滴答滴答的无形的钟“啪”地响了一下,一下子把剩下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我离开玻璃板,慢慢地转圈走,没有朝自动让出道路的人们看,而是望着黄昏界,没有,这里再也没有警卫了。需要判断,指挥部在哪里。在上面,在电视塔放置设备的地方吗?我认为不会。多半是在最舒适的环境里。

还有一个警卫站在餐厅通往楼下的楼梯边。我只看一眼就足以明白,他已经受到了他者的催眠影响,并且是不久前刚受到影响的。好在只是很浅。

很好,影响的程度恰到好处。毕竟魔法的作用就像一根棍子的两头,有利有弊。

警卫张开嘴,准备叫起来。

“不要出声!走吧!”我简短地吩咐道。

警卫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跟在我后面走。

我们走进了洗手间——这是电视塔里一个免费的小小设施,这是莫斯科最高的小便池和两个抽水马桶,真倒霉,要在云端高处留下我的痕迹。我挥了一下手——一个长满粉刺的少年一边扣紧裤子,一边从一个单间里轻快地走出来,一个男人站在小便池旁发出鸭子似的“嘎嘎”声,但他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跑开了,眼睛里流露出呆滞无神的目光。

“脱了吧。”我吩咐警卫,然后开始拉下湿绒线衫。

枪套仍旧还是半解开的,一支比老古董“马卡罗夫”枪大得多的“沙漠之鹰”手枪。但是,这没有使我特别不安。重要的是,制服几乎很合身。

“如果你听到枪声,”我对警卫说,“那么你就往下走,去完成自己的职责。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