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第3/5页)

克莱达斯和伊蒙学士乘铁笼上到长城顶端安全之处,鼹鼠村的大部分妇女也上去了。黑衣人们在塔楼顶上不安地踱步,隔着院子彼此叫喊。赛勒达修士带领守卫路障的人们作祈祷,恳求战士赐予力量。聋子迪克·佛拉德蜷起身子,在自己斗篷底下睡觉。纱丁沿城垛绕了一圈又一圈,也许走了上百里路。冰墙流泪,太阳爬下冷酷的蓝天。接近傍晚时分,呆子欧文又带着一条黑面包、一桶哈布最好的羊肉和麦酒与洋葱炖的浓汤回来。迪克顿时醒转。他们把东西吃个精光,还用面包块擦干桶底。这时,太阳已低垂于西,城内处处是黑乎乎的影子。“点火,”琼恩告诉纱丁,“把锅子灌满油。”

他自己走下楼梯去插门闩,试图活动僵硬的腿。这是个错误,琼恩很快便明白,但仍抓着拐杖坚持到底。国王塔的门是镶铁钉的橡木,也许可以延滞瑟恩人,但若对方真想闯入,却无法阻挡。琼恩将门闩插进槽里,然后去了趟厕所——这很可能是最后的机会——方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顶,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西方的天空变成血色的淤青,头顶却依然是钴蓝,并渐渐转深,化为紫色,然后星星出来了。琼恩坐在两个城垛间,陪伴他的只有一个稻草人,骏马座于群星间飞奔上升,或者该叫它长角王座?琼恩疑惑地想,不知白灵在哪里,耶哥蕊特在哪里……噢,太疯狂了。

他们当然会选择夜间。就像盗贼,琼恩心想,就像杀手。

号角吹响,纱丁尿湿了裤子,但琼恩假装没注意。“去把迪克摇醒,”他告诉旧镇的男孩,“否则打仗时他一定从头睡到尾。”

“我害怕。”纱丁的脸苍白得像死人。

“他们也怕。”琼恩把拐杖靠在城垛上,端起长弓,将沉重光滑的多恩紫杉木拗弯,并在凹槽里挂上一根弓弦。“除非确定目标,否则别浪费箭支,”纱丁叫醒迪克回来之后,琼恩道,“我们这儿补给充足,但充足不意味着无穷无尽。记住,补充弹药时躲到城垛后面去弄,别躲在稻草人背后,它们是草做的,箭会穿过去。”他没费神告诫迪克·佛拉德任何东西。只要光线足够,迪克便能读唇,对你的意思了解得很清楚。刚才的话,他已全明白了。

于是他们三人在圆形塔楼的三方分别站好位置。

琼恩从腰带上挂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黑色的箭杆,灰色的羽毛。当他把箭搭到弦上时,想起某次狩猎后,席恩·葛雷乔伊说的话。“尽管野猪有獠牙,黑熊有爪子,”他挂着一贯的笑容宣称,“却没有灰鹅的羽毛一半致命。”

琼恩的狩猎技巧从来不及席恩的一半,但对长弓并不陌生。有些黑影在兵器库附近穿行,由于贴紧石墙,看不真切,所以还没到射击时机。他听见远处的喊叫,守卫塔上的弓手正向地面放箭。那地方太远,不属于琼恩的防御区域。但随后三个影子从旧马房窜出来五十码,他走到城垛边,举起长弓,拉紧了弦。敌人在奔跑,因此他瞄准前方,等待,等待……

羽箭“嘶”的一声轻响离弦而出。片刻之后,一声闷哼,院里奔跑的黑影只剩两个。他们跑得更快了,而琼恩从箭袋里抽出第二支箭。这次射得太急,没有命中。等他再次搭箭,野人们已经不见。他搜寻另外的目标,发现四个敌人正在烧焦的司令塔附近奔跑。月光反射在长矛和斧子上,映出圆皮盾上可怕的图案:骷髅与骨头、毒蛇、熊爪、恶魔扭曲的脸。这是自由民,他知道,瑟恩人持黑色熟皮盾,有青铜的镶边和突起,但盾上朴素,未加装饰。这些是掠袭者们比较轻便的柳木盾。

琼恩将鹅羽拉至耳边,瞄准,射出,然后再次搭箭,拉弓,放。第一箭射入熊爪盾,第二箭则射入咽喉,野人尖叫着倒下。他听见左边聋子迪克的十字弓传来低沉的弹弦声,片刻之后,纱丁的十字弓也响了。“我射中一个!”男孩刺耳地嘶喊,“我射中一个人的胸口。”

“再射另一个。”琼恩回应。

现在不必搜寻目标,只需挑选牺牲品。他放倒一个正搭箭上弦的野人弓手,接着又射向一位正开砸哈丁塔大门的斧兵。这回射偏了,但箭插在橡木上颤抖,使野人踌躇不定。等对方回头跑开,他才认出那是大疖子。电光火石间,老穆利从燧石兵营顶上放出一箭,正中他大腿,他鲜血淋漓地爬走。他该不会继续抱怨疖子了,琼恩心想。

箭袋空了之后,他又去取了一个,然后移到另一垛口,跟聋子迪克·佛拉德并肩作战。琼恩每射三箭,聋子迪克才放一支弩,这是长弓的优势。一般而论,十字弓穿透力更强,但发射慢,装填也麻烦。他听见野人们互相喊话,西方某处,一支战号吹响。整个世界到处是月光和影子,时间在无穷无尽、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放之中流逝。一支野人的箭射穿他旁边稻草哨兵的咽喉,但琼恩·雪诺几乎没注意。让我干净利落地一箭射死瑟恩的马格拿,他向父亲的神祈祷。至少马格拿是他可以憎恨的敌人。让我射死斯迪。

手指变得僵硬,大拇指开始流血,但他仍然搭箭、拉弓、放。一团火光引起他的注意,扭头看去,只见大厅门口着了火。不一会儿,整个巨型木造大厅都燃烧起来。他知道“三指”哈布跟鼹鼠村的助手们都安全地待在长城上,但仍觉得肚子上挨了一拳。“琼恩,”聋子迪克用那含混的声音喊,“兵器库。”敌人上了房顶,其中一个拿着火炬。迪克跳上城垛,以便射得更准。他把十字弓举到肩头,“嘭”的一声朝拿火炬的野人射去。射偏了。

他下方的弓箭手却没有。

佛拉德一声没吭,便脑袋朝下从胸墙边栽落。到下面的院子足有百尺之高。琼恩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便躲到一个稻草哨兵身旁窥探,试图看清箭是打哪儿来的。聋子迪克的尸体旁不到十尺的地方,他瞥到一面皮革盾牌、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和一丛浓密的红发。火吻而生,他心想,幸运的象征。他引弓瞄准,手指却不愿松开,接着她便跟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他诅咒着扭身,转而朝兵器库顶上的敌人射出一箭,但也没射中。

此时东边的马厩也着了火,黑烟和干草灰从牲畜栏里泻出。当房顶倒塌时,一束火焰呼啸着蹿起,声音如此之响,甚至盖过瑟恩人的战号。他们五十人排成紧密队形,沿国王大道踏步走来,盾牌高举过头。其他人则通过菜园蜂拥前进,穿过院子的石板地,绕过干涸的古井。其中三人砍开鸦巢底下木造堡垒的门,那是伊蒙学士的居所,而沉默塔顶正展开一场殊死搏斗,长剑对抗青铜战斧。这些都不是关键。好戏在后头,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