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扎米亚打量着莉塔兹。女炼金术士一贯的温暖微笑悄然无踪。她悲伤地望了望阿杜拉,站起身来。女术士青紫色的小手中握着扎米亚父亲的匕首。

扎米亚虚弱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把小武器。“那把匕首。我家族的……”她开口说着。

“别担心,”莉塔兹说,“我会还给你的。但——多亏了拉希德——我们现在有了一种溶液可以分离出这种奇怪的血液,这样就能分析它的成分了。当然,我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来准备。”

炼金术士又向阿杜拉偷偷一瞥——看上去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恼火。“阿杜拉,既然你今天那么有欲望揭众人的伤疤,也许你可以和那姑娘聊聊你自己的家人。”说完她走出房间。达乌德跟着她走了出去,一边向博士投去了抱歉的目光。

“什么,博士,发生了什么?”扎米亚问。

“有空,你可以问问莉塔兹吧,她会告诉你的,孩子。当然,她说得没错,我欠你一些我自己的情报——作为同盟需要公平,我们应该了解彼此的痛苦。”

拉希德——他看上去仍然在自我厌恶,并散发出典型的欺诈气息——走出房间,留给她和博士一些私人空间。她迷惑不解地看着僧人离去,接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食尸鬼猎人身上。“莉塔兹提到了你的家人。”她说。

“对。实际上她指的是我的双亲。对于他们生前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不堪了。我只能想起找到他们尸体的情景了。小时候,我每天都给自己讲他们的故事:他们被杀是因为他们假扮了哈里发和王后,而我,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样,是一个不被人所知的王子。”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什么王室血统,”博士说,“他们不过是一个脚夫和他的妻子,是学院区的普通人,别无选择地丢下了我一个人面对无亲无故、身无分文的残酷命运罢了。”

博士停下来给扎米亚倒了一杯凉水。她喝下一大口,才察觉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博士的话。“他们是怎么死的?”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对于纤细、敏感的城里人来说也许非常无礼。

但博士只是长叹一口气。“毫无理由,亲爱的。他们毫无理由地死去了。既不是什么伟大的预言,也不是叛逆天使随从的黑暗任务。而是一个绝望的可怜虫,喝醉了酒,愚蠢到以为能从我那穷得叮当响的父亲的兜里搜出一个半个铜子儿。”食尸鬼猎人神情茫然地从身边的缝纫盘里拿过一块褐色的布。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毫无意识地将那块布攥紧。

“当我快要成年的时候,我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那个杀人凶手。他是个低贱卑鄙的瘸腿人,喝得醉醺醺的。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学手艺了,但实际上仍然是个街头恶棍,是死驴巷那群小混混的头领。但当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表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打架斗殴都要凶残。我狠狠地捅了他不下十刀。用短刃刀杀人不会立刻毙命。但那段时间足够我从狂暴中清醒过来,足够让我意识到自己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着,脚边趴着一个不断哀声求饶的瘸子。”

博士摇摇头。“我仍然说不清那时候的感受。但我们至少有一样的东西是相同的。一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让自己的双手远离那些杀人凶器。我见过无数的刀和剑。而现在,我竭尽所能阻止人们死去,而不是杀戮。”

“我们刚碰面的时候,我就好奇你为什么赤手空拳进行这样危险的旅行。”

“是的。我并不是温和的人,扎米亚。我与那些心存杀戮的人同行。我安慰自己说,我仍然可以像比我年轻一半的人一样挥出有力的一拳。但……冷血的杀戮与时不时给冷酷的人一点儿教训还是有区别的。”

达乌德冷笑着出现在门廊里。“‘时不时地’?别听信他的,姑娘。阿杜拉・马哈斯陆把别人弄得肋骨折断、鼻青脸肿的频率可比‘时不时’要高多啦!”男术士走过来拍了拍食尸鬼猎人的肩膀说,“这家伙和任何巴达维人一样野蛮,绝无戏言!”

扎米亚原本想让男术士为如此描述她的族人付出代价,但一阵突如其来的恶臭——如此强烈以至于扎米亚敏锐的嗅觉差点儿以为是某个实际存在的物体发出的——弥漫了整个房间。一开始她很确信是某个老家伙放了个屁。他们像小孩子一样互相指着对方窃笑。但这股臭味并不同,是一种她从来没闻过的气味。从小店的雪松木窗缝间不断往里渗漏。“这是什么味道?”她强行打断他们的话。

博士停止打趣,掩饰不住满心的不屑。“那是染房和皮革的味道。无比智慧的新哈里发去年用流转法术将臭气改排到学院区。从此每周有一天晚上,这种该死的臭气就会笼罩上一个小时。除此之外,我敢打赌哈里发的双手肯定不干净。”

达乌德嘟哝着什么,一边走到墙边解下一个很大的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两块折叠着的布片。他把布递给扎米亚和博士说:“令人难过的是,我几乎快要习惯了。但莉塔兹还一直准备着这些。”

“为你妻子的智慧赞美真主,我的兄弟。”博士用那块布捂住口鼻。扎米亚也照做了,随即惊异于这辛辣而芳香的气味,混合了薄荷油和小豆蔻,还有醋的刺鼻酸味。

男术士眯起眼睛,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不会让她受伤的。”当扎米亚不在场一样,他对博士说,“我们和你在一起,我的老朋友,你知道的。但这次和过去不一样。我不会让莉塔兹受到伤害。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

扎米亚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但她极力忍住了。

博士放下了熏过香的布片。他把一只棕褐色的大手放在他朋友肩上。“我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我的兄弟。”

扎米亚相信他。此时此刻的博士在她看来,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气息。他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圆了,而是严肃且憔悴。她很希望自己能一个人待着,好好治疗伤口,恢复自己的力量。干躺在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勇敢的人们——是的,阿杜拉・马哈斯陆博士很勇敢,扎米亚得承认——完成为她部落复仇的工作……这让她腹部又一阵痉挛。

她探出床沿呕吐起来。淡黄色的胆汁溅到博士的长袍上,接着悄然滑落。

扎米亚感到很窘迫。她的肠胃痉挛得更厉害了,不仅仅因为疼痛和药物,更因为胆汁苦涩的、尴尬的气味。她又一次呕吐起来,这一次她吐进了莉塔兹放在床边的金属桶里。

这会儿,女炼金术士冲进房间朝着两个男人怒吼:“出去,你们俩!出去!这孩子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她刚刚当着你们的面吐了个干净。你们觉得她会乐意你们两个山羊胡的大男人在面前晃来晃去的吗?不会!离开这个房间让我们女人清净一下。我说了快走!以真主之名,你们大男人就不能在别的地方派上点儿用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