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2页)

“网里的黑发女人咳出几口海水,”渔妇续道,“扯着渔网扭来扭去。姑德伦尖叫起来:‘是凯尔比!凯尔比!是美人鱼啊!’——她怀着孕,所以容易紧张——但连傻子也看得出,这才不是什么凯尔比。如果真是,它早把渔网扯破了,哪能被我们拉到船上?她也不是美人鱼,因为没有尾巴呀。美人鱼都有鱼尾巴的!更何况她还是从天上掉进海里的,谁见过会飞的凯尔比和美人鱼?这个时候,乌娜的女儿、一向没什么脑子的史卡蒂也跟着嚷了起来:‘是凯尔比啊!’她抄起拖钩,朝渔网砸了过去!你们猜怎么着?网里突然射出一道蓝色的闪电,史卡蒂嗷的一声就飞了出去!拖钩往左,史卡蒂往右——如果我有半句假话,愿我不得好死——她在空中翻了三圈,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哈,原来网里是个女术士,简直比水母、蝎子和电鳗还毒呢!那个女巫一副戒备十足的架势,还大喊大叫地骂我们!紧接着,渔网开始嘶嘶作响,冒出黑烟和焦臭味。她在施展魔法!我们看得出,毫无疑问……”

渔妇喝光一杯酒,马上又拿起一杯。

“毫无疑问……”她打了个响嗝儿,用手背抹了抹鼻子和嘴巴,“把女巫套到网里可不是个好主意!我得补充一句,她这时已经在用魔法摇晃我们的船了。所以我们不再犹豫!卡伦的女儿布丽塔用拖钩钉住渔网,我抄起一支船桨,开始揍她!揍她!狠狠地揍她!”

啤酒溅得老高,泡沫洒了一桌子,几只翻倒的酒杯掉到地上。听众们擦擦脸和额头,但没人抱怨,更没人出声指责。故事就是故事,可以自由发挥。

“那个女巫终于明白,”渔妇拍了拍高耸的胸脯,轻蔑地扫视四周,“史凯利格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说她认输了,还答应解除咒语和法术。她告诉我们,她的名字是‘温格堡的叶妮芙’。”

听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仙尼德岛事件过去还不到两个月,人们依然记得被尼弗迦德收买的叛徒都有谁。其中就有著名的叶妮芙。

“我们带上她,”来自群岛的女人续道,“把她送到阿德·史凯利格岛的凯尔·卓城堡,交到克拉茨·安·克莱特伯爵手上。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当时伯爵出了远门,听说等他回来,一开始就没给那个女巫好果子吃,但慢慢地对她客客气气、非常友好了。呃……我本以为那个女巫会回来报复我,毕竟我用船桨狠揍了她一顿。我以为她会在伯爵面前说我的坏话,可她没有。据我所知,她连一个字都没提。她是个正派人。后来听说她自杀了,我还觉得挺伤心的呢……”

“叶妮芙死了?”特莉丝惊叫起来,甚至忘记了隐藏身份,“温格堡的叶妮芙死了?”

“是啊,她死了。”渔妇喝了口啤酒,“像条鲭鱼一样死透了。她施展法术的时候,被自己的咒语害死了。这是不久之前的事——八月的最后一天,就在新月之前。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丹德里恩!别在马背上睡着了!”

“我没睡!我正在脑子里搞创作呢!”

***

亲爱的看官们,我们正骑马穿越河谷地区的森林,朝东边的凯德·杜前进,去寻找能帮我们找到希瑞的德鲁伊教徒。至于我们的表现为何如此糟糕,我以后会做出说明。不过首先,出于记载史实的目的,我会先描述一下我们队伍中的每位成员。

吸血鬼雷吉斯大概有四百岁——只要他没撒谎的话——也就是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年长的一位。当然了,他也可能是在撒谎,反正我们也没法证实。但我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告诉过我们,他早就彻底摒弃了吸食人血的行为。多亏他作出这番声明,才让我们每晚入睡都能放心些。最开始那段时间,我发现米尔瓦和卡西尔醒来后总会先提心吊胆地揉揉脖子,但他们很快就不这么干了。至少从表面上看,雷吉斯是个崇尚荣誉的吸血鬼,既然立了誓,他就一定不会再吸任何人的血。

当然了,他也有缺点。但我觉得,他的缺点跟他是不是个吸血鬼没什么关系。雷吉斯是个聪明人,也经常流露出智慧的一面,只是他有个令人恼火的坏习惯,就是爱用先知一样的语气大声发表意见。对于他的发言,我们很快就懒得回应了,因为他的主张,要么的确是事实——至少听起来挺可信的;要么根本就无从验证——这跟事实又有什么分别呢?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雷吉斯的另一个习惯:他总喜欢在提问者把问题说完之前——甚至不等提问者发问——便抢先给出答案。我一直认为,这种表现看似智慧过人,实则却是傲慢无礼和狂妄自大。这样的人也许很适合在大学教书或在宫廷社交圈出入,但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伴,却总叫人忍不住想打他。多亏队伍里还有个米尔瓦,不然我的头都要大了。杰洛特和卡西尔似乎都挺理解吸血鬼的,时不时还会戏仿一下他的说话方式,唯独米尔瓦从来不买雷吉斯的账。她选择了简单又不矫情的对应方式。当吸血鬼第三次不等她说完就抢答时,他被米尔瓦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那些字眼和形容,连老兵油子听了也会满脸通红。真别说,这个办法还挺管用,雷吉斯以后再没犯过类似的臭毛病。这事也给我上了一课:对付那些想凭“才智”掌控全局的“智者”,骂脏话才是最有效的对策。

我有种感觉:面对那场不幸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损失,米尔瓦一定付出了很多。但这只是我的感觉罢了,因为我知道,身为男人,恐怕我永远也没法真正理解这一切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我既是诗人又是作家,但这一次,就连我老练又丰富的想象力都辜负了我,我本人对此也无能为力。

米尔瓦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精神状态却每况愈下。有时一连几天,她从早到晚一声不吭。有时她会突然消失,一个人不知去了哪儿,让我们提心吊胆。终于有一天,她的状况开始好转。米尔瓦像个真正的树精或精灵一样,做出了粗鲁、冲动而又令人费解的举动。某天早上,她当着我们的面拔出刀子,二话不说便割掉了辫子,剩下的断发堪堪只到颈背。“我不适合再留辫子,反正我也不是处女了。”她对目瞪口呆的我们说。“但我也不是寡妇。”她又补充道,“我的哀悼到此为止。”从这一刻起,她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粗鲁、严厉、刻薄、惯用各种难登大雅之堂的词汇。由此我们得出结论:她总算渡过难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