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凯铎在他的办公室踱来踱去,从桌子到门,又从门到桌子。拉维娜发出最后通牒已经有两天了:找到那个赛博格女孩,不然她会发起攻击的。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每过一分钟,凯铎就会更加焦虑。他已经四十八个小时没睡觉了。除了没有新消息可报的五次记者招待会,他没有离开过他的办公室半步。

仍然没有林欣黛的踪迹。

也没有厄兰医生的踪迹。

他们仿佛已人间蒸发了。

“唉!”他不停地用手捋着头发,直到感觉头皮刺痛,“月族。”

他桌子上的扩音器响了:“皇家机器人请求觐见。”

他哀叹一声松开了头发。南希这些天对他备加关心,总是给他端茶倒水,几小时后又默默地把已经凉了的茶水端走。她总是极力劝他吃些东西,提醒他记者招待会何时召开,或提醒他给澳大利亚总督回电。要不是因为她有“皇家机器人南希”的头衔,每次召见她时,他以为走进来的是一个人类。

他不知道他的爸爸是否对他的机器人助理也有同样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已经头脑混乱了吧。

他把这些无关痛痒的混乱思绪抛开,走到桌子后面:“好的,请进。”

门开了,南希从地毯上走过来。她并没有如他所想拿着盛满零食的托盘。

“陛下,一个名叫林爱瑞的女人和她的女儿林珍珠请求立刻觐见。林女士声称她有月族逃犯的重要信息。我让她去找赫依局长,但她坚持要直接见您。我已经扫描了她的身份卡,似乎是她本人。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她离开。”

“很好。谢谢你,南希,让她进来。”

南希又出去了。凯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衬衫,系上了领扣,但衬衫上的褶皱他实在没办法弄平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陌生人走进他的办公室。第一个是中年女子,头发有点灰白;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女孩,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垂在背后。两人在他面前深深鞠躬的时候,凯铎不禁皱皱眉头,直到女孩对他露出羞涩的微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像个傻瓜。刚才南希向他通报时,他疲惫而混乱的大脑竟然没记住她们的名字。现在他想起来了,是林爱瑞和林珍珠。

她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他以前见过这女孩两次:一次是在欣黛市场上的修理铺,另一次是在舞会上。她是欣黛的姐姐。

而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一想起这女人,他便怒火中烧,而她现在在他面前却装得像女孩子一样羞怯,这更令他反感。他也在舞会上见过她。因为欣黛参加舞会,她差点打了她。

“陛下,”南希在她们身后走进来,“请允许我介绍林爱瑞和她的女儿林珍珠。”

她们再次鞠躬。

“是的,你们好。您是——”凯铎说道。

“我曾是林欣黛的法定监护人。请原谅打搅您了,尊敬的陛下,我知道您很忙。”爱瑞说道。

他清清嗓子,真希望刚才没系领扣。现在已经感觉勒脖子了。“请坐。”他指着全息壁炉旁的待客区说道,“这里没事了,南希,谢谢。”

凯铎走过去坐下,决意不坐在两个女人旁边。她们也后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不去弄皱和服式的裙装上的蝴蝶结,双手娴静地叠放于膝头。两人真是太像了——当然,一点也不像欣黛。欣黛的皮肤总是晒得黑黑的,一头直发,发质更柔软,自信却很低调。即使在她害羞和语无伦次的时候,也是如此。

想起欣黛的害羞和语无伦次,凯铎就想笑,但他立刻忍住了。

“上周我们在舞会见过,不过还没有机会正式介绍彼此,林夫人。”

“哦,陛下您真是太和善了。我叫爱瑞。说实话,我现在正试图跟我的被监护人保持距离,她随了我丈夫的姓。您一定还记得我可爱的女儿。”

他把目光转向珍珠:“是的,我们曾在市场见过,你当时想让欣黛帮你保管一些东西。”

那女孩的脸唰地红了,倒令他感到欣慰。他希望她还能记得当时她是多么的粗鲁。

“我们在舞会上也见过,陛下。我们当时谈起了我可怜的妹妹——我真正的妹妹——她当时生病了,和英明的先帝生了同样的疾病,过世了。”珍珠说道。

“是的,我想起来了。对于她的去世我深表遗憾。”

他等着她们说出同样表示哀痛的话语,但她们没说。妈妈正四处打量着办公室油亮的家具,而女儿也假装出羞怯的样子打量着凯铎。

他用手敲着椅子扶手:“我的机器人告诉我,你们有消息要告诉我。是关于林欣黛的吗?”

“是的,陛下。”爱瑞把注意力转回到他身上,“承蒙您拨冗接见,我们深感荣幸。我有些情报,可能有助于找到我的被监护人。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公民,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协助搜捕工作,并保证在她进一步为害之前,把她抓住。”

“那是当然。但是林太太,我印象中有关方面已经跟您联系过,这是调查程序的一部分吧?”

“哦,是的。我们已经和一些很和蔼的人详细谈过了。但是,又有新的情况引起了我的注意。”爱瑞说道。

凯铎把胳膊支在膝盖上。

“陛下,我相信您一定很熟悉关于隔离区的那段新闻短片吧,那是大约两周前的事,一个女孩袭击了医护机器人?”

他点点头:“当然。那女孩跟山德说过话,那男孩后来痊愈了。”

“是的,那时候因为刚失去了女儿,我神情恍惚,也没太在意。但后来,我仔细地看了短片,发现那女孩就是欣黛。”

凯铎皱起眉头,在脑子里回想短片的情景。那女孩的录像根本就不清楚——录像画面很不稳定,只显示了她的背影。“是吗?”他思考着,尽量不显出很好奇的样子,“你怎么会认为是她呢?”

“光看录像很难分辨,但是那天我跟踪了欣黛的身份卡,因为那段时间她的行动十分可疑。因此我可以肯定,她那天就在隔离区附近。一开始,我以为她想逃避家务劳动,但现在我明白了她这神经兮兮的行为背后还有更险恶的动机。”

他挑起眉毛:“神经兮兮?”

爱瑞的脸唰地红了:“说她神经兮兮都算轻的了。陛下,您知道吗,她甚至连哭都不会。”

凯铎靠在沙发背上。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像爱瑞所期待的那样感到恶心,而是纯粹地好奇:“真的吗?这对于……一个赛博格来说,是正常的吗?”

“我说不上,陛下,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认识的赛博格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制造赛博格。他们是危险而傲慢的动物,到处招摇过市,好似他们比谁都强,应该受到特殊待遇……为他们的古怪行为。他们是我们这个人人勤劳工作的社会的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