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痒难耐

第二天,她们又找到了不少符合条件的记录,全隐约地提到出生地点可能是龙山。沐瑞意识到她们不可能找到任何标明“在龙山山坡上出生”的记录。真龙预言人尽皆知,以讹传讹者亦甚多,尤其是民间流传的版本。但即使最离奇的版本也会提到龙山。任何母亲都不愿意承认她生下了有导引潜质的男孩,因为那意味着她的骨肉将会在疯狂和恐怖之中自我毁灭。更不用说,会有多少人愿意承认她的孩子可能是真龙转生呢?她不能避而不提龙山,否则身边的人会指出她的缺漏。但“靠近龙山”或“可以看到龙山”之类的说法就不会那么令人不安。她们所寻求的那个姓名必定掩盖在这些真真假假之下。

必须派人去挨个走访这些女人,要细致而谨慎地盘问她们。沐瑞暗暗构思着最精妙的问法,既能挖出真相又不会泄露秘密。对方一旦起疑就不会说真话了,而且被问过之后马上就会逃跑。这就像是把世界的命运押到家族游戏的赌盘上,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任务。但她又如何能忍住不去想这个问题呢?

上午塔摩拉又来过一趟。她突然走进房间,沐瑞几乎没能来得及把小本子塞进腰包,本子上墨迹还未干。她试图以一个屈膝礼掩饰刚才的动作。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当玉座开始打量她的时候,她吓得气也不敢喘。玉座看到本子了吗?一时间求得玉座原谅的希望甚至比求得许可更加渺茫,虽然二者都不能指望。她们唯一的选择是停学并下乡隐居,在某个闭塞的农场整日劳作,与从前的朋友和学业完全断绝关系,更不可以导引。对初阶生和见习生来说,这是仅次于开除的惩罚,使她们在被永远逐出白塔之前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后果当然远比把手泡烂在水槽中要严重得多。而且一旦如此,她们将永远失去寻找那个孩子的机会。

“我本以为,一天乏味的工作足以让你们打退堂鼓了。”塔摩拉终于开口了,沐瑞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你,史汪。”

史汪很少脸红,但这句话让她面红耳赤。人人都知道她讨厌文书工作。抄写东西是最令她惧怕的惩罚。

沐瑞插嘴道:“抄写这些名单能使我宁神静心,吾母。”一旦你开始习惯以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搪塞别人,就会越来越大胆,即使是在玉座面前也一样。

事实上不管有没有在抄名单,噩梦中的画面时不时仍会突然涌入她的脑海:雪地泣婴、无面男子,再加上太阳王座。她真希望能恳求塔摩拉不要把她推上王座,但她清楚恳求也没用。白塔的谋划比因缘的编织还要不近人情。这二者都以常人的命运为丝,织出远为宏伟的画卷。

“好吧,孩子,但可别落下功课。”塔摩拉取出一张叠好的信,以绿蜡封口,沐瑞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把它交给克瑞妮·纳伽什,她现在应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让任何人转交。”言外之意好像沐瑞真会那么做似的。

在白塔里来来去去总免不了要爬那一道道螺旋向上的走廊,有的见习生会在私下里偷偷抱怨这点。但就算得爬上半个白塔,沐瑞仍旧喜欢到两仪师楼层跑腿。她可以从两仪师私下里的举止中探究到许多秘密,即使是她们也有放松警惕的时候。虽然那些不慎泄露的信息往往十分微妙,但对于懂得如何观察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各宗派居住区的规模和布局都比较类似,但细节上却有很大差异。在绿宗区域,每块白色大地砖上都刻有一把全尺寸的剑,这些剑各不相同,单刃的、双刃的、曲刃的、直刃的都有。走廊里的每扇门也都刻了一把剑,剑尖冲上。绿宗守护者的房间以金剑标示,其他人的剑则是镶银或者涂漆。镏金大座灯形似战戟,而挂在座灯之间的织锦描绘的都是战争场面,譬如骑兵冲锋、厮杀还有著名的决定性战役。许多织锦都有些磨损,它们都已在至上力的加持下经历了数个世纪的风雨。自兽魔人战争以来,两仪师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战斗。但在末日之战来临之时,战斗宗派将会第一个冲上前线。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们将借麾下护法的剑来主持正义,不过那也是在为最终之战做准备。

绿宗区域的另一个显著特色是男人更多。这些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是护法。他们有高有矮,有壮有瘦,体型各异。他们的步态宛若雄狮或猎豹。由于在室内,没人披着变色斗篷,但了解护法的人不用斗篷也能认出他们。除了红宗区域,在任何宗派居住区里都能见到护法。不过,他们多数居住在白塔守卫的宿舍里,甚至住在塔外。而绿宗的护法却常常和他的两仪师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一个绿色眼睛的护法大步走过,像是有任务在身。他从她身边经过时瞥了她一眼,他个子不高,但身材极壮。三个护法正聚在一起安静地交谈,当她走进时,他们陷入了沉默,直到她走开,才又开始谈了起来。其中一个的深色头发编成了艾拉非式的长辫,系着银铃。另一个则留着塔拉朋式的小胡子。最后一个肤色黝黑,可能来自提尔或阿特拉南部。但是,除了优雅的步态以外,这些护法还有一个共同点。她曾和表亲们外出放鹰,她的猎鹰头部有一圈黑色羽翎。在和护法对视时,她总会想起那只猛禽的双眸。那目光并不凶残,但充满了自信——对自身能力的自信,对自己武力的自信。

然而这股凶悍受到了他们自己的意志和两仪师约缚的制约。这里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场所。一个头发剃成夏纳式顶髯的瘦削男人正靠在墙上,翘起一只穿靴子的脚,正在给一把小提琴调音,并假装没有听到旁边另一位护法的玩笑。后者说这提琴的声音就像困在网子里的一只落水猫发出来的一样。走廊另一边还有两个穿着衬衣的护法正在练习木剑,绑着的板条迅速交击,铿锵作响。

瑞娜·哈夫登正在为两人叫好,她生了张方脸,但不知为何却显得很可爱,正如同她的短粗身材并不会妨害到她动作的敏捷和优雅。她正喊道:“打得好,魏林!哦,打得好,艾莱斯!”这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一个肤色黝黑,胡子刮得很干净。另一个肤色苍白,留着短胡须。听了这恭维,他们微笑了起来,脚步越来越快。他们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宽阔的肩膀和背上。但他们看起来似乎仍然精力充沛。

一扇房门正敞开着,沐瑞看到房里一个圆脸的护法正用笛子吹着一段庄重的旋律。灰发的洁拉·班德温正在教另一个人跳宫廷舞。虽然比沐瑞还要矮上一手,但这位女子仍气度不凡。另一人一定是位新晋的护法。他是个羞红了脸的男孩,发色浅金,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任何受约缚的人必然已经具备了所有必需的技艺,不过恐怕不包括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