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外(第3/5页)

许多记录粗略得让人震惊。“在能看到塔瓦隆城墙的地方出生”?城外方圆数里格都能看到城墙,龙山山坡也在这个范围之内。这个婴儿的父亲是提尔人,母亲是凯瑞安人。虽然她是个女孩,但这样一条记录会出现在名单中实乃不祥之兆。像这样的记录太多了。比如:“在能看到白塔的地方出生”。光明啊,白塔可几乎和龙山一样醒目!至少远在很多里之外就能看到它了!有些记录十分伤感:莎莉娅·波弗瑞产下一个男婴,她丈夫在战斗开始后的第二天阵亡,她便动身返回她在安多的老家。这个名字下面还有一条附注,是麦瑞勒飘逸的字迹:营里的女人们试图劝阻她,但人人都说她已因极度悲伤而几近半疯。光明救救她吧。伤感得让人落泪。但若从实用的价值来看,这一条和那些不准确的记录一样棘手。没有她家乡名字的记录,而安多又是世界之脊和爱瑞斯大洋之间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她?莎莉娅的孩子并没有在艾瑞尼河的龙山一侧出生,日期上也早了六天。但如果转生真龙之母的记录和莎莉娅的一样不清不楚,又怎样才能找得到他?名单里充斥着这样的记录,虽然这通常是他人转述的信息,其他地方可能还有第一手的记录,但也可能没有。回想塔摩拉下达任务那时候,听上去是多么的简单啊。

光明啊,救救我们,沐瑞想。光明啊,救救这世界吧。

她们不停地抄写,时不时会凑到一起辨认一些名副其实的“狗扒体”。中午,她们花了一个小时在食堂里享用面包和扁豆汤,然后回到书房继续工作。接着爱莉达又出现了,她穿着红色高领连衣裙,比昨天那一身还要鲜艳。她先是在写字台周围来回踱步,然后又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观察,仿佛是在监督她们的书写。她带有红色流苏的披肩饰有繁复的蔓藤和花朵的图案。或者,更像是荆棘的图案。她没有找到可以批评的地方,便离开了,和来时一样唐突。沐瑞和史汪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现在她们又不受打扰了。当沐瑞在最后一张誊写稿上撒上细砂,让其落入放在椅子中间的一个木匣里时,晚餐时间已经到了。有许多男婴在昨天——在吉塔拉的预言之后——出生,但没有一个和要找的那个有任何相符之处。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无须史汪催促,沐瑞就自行回到那个小房间,没有和其他见习生一起急着赶去马房。另一方面,其他人也不像昨天那么急了。若出城后只能坐在长凳上记录一整天的姓名,城外之旅也会失去吸引力。沐瑞准备继续誊抄姓名。毕竟还没人叫她们不再做这件事。而且早上吵醒她们的,是其他人收拾东西的声音,而不是来传达命令的初阶生,她们没有接到要和其他人一同外出的命令。就如同史汪常说的一样,请求原谅一向比求得许可容易。虽然白塔往往吝于向见习生显示宽大。

昨天收集的名单已经在桌上等着她们:乱七八糟的一大沓纸,和她们昨天抄完的那一堆一样高。当她们正在分拣字迹相对清晰的名单时,两个文书走进了房间,惊异地站在她们面前。其中之一是个身材短粗的女人,她的一只黑色的袖筒上绣有塔瓦隆之火,灰发整洁地束在颈后。另一个是个魁梧的年轻人,相比他现在穿着的朴素的灰毛线外套,盔甲似乎更适合他。他棕色的眼睛很漂亮,嘴角的微笑也很迷人。

“我不喜欢在被委派任务后却发现位子已经被人占了。”女人尖刻地说道,她注意到年轻同僚的笑容,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语调变得冷若冰霜。“要是你还想保住工作的话就该放聪明点,马坦。我们走。”马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焦虑。他跟着她一同走出房间。

沐瑞焦急地看着史汪,但史汪连停都没停一下。“接着抄啊,”她说,“要是我们看上去足够忙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这份工作已经被委派给了文书的话,她们就没有多少希望了。但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们刚抄了几分钟,塔摩拉本人就走进了房间。她今天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丝衣,看上去简直就是两仪师平静仪态的典范。没人会相信前天她刚刚目睹了好友在自己怀中死去,也没人会相信她正在等待一个可以拯救世界的人的名字。灰发文书紧跟在她身后,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年轻的马坦站在她后面,越过她的肩头冲着沐瑞和史汪微笑。如果他还不能学乖一点的话可就真要失业了。

沐瑞立刻起身,飞快地行了屈膝礼,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笔。不过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当看到墨汁在她的白色毛裙上滴出一块硬币大小的污痕时,她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史汪的动作也很快,但更加从容。她记得在摊开裙服之前先把笔放回托盘里。镇定,沐瑞想,我必须镇定。但冥想技巧一点用也没有。

玉座细细地打量着她们。在玉座的紧盯之下,再迟钝的人也会感到自己的秘密在她的眼前显露无遗。沐瑞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不安地颤抖起来。那目光一定能看穿她们所有的计划——如果她们那点小秘密可以被称为计划的话。

“我本来准备给你们一天自由时间,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读书或者学习。”塔摩拉慢条斯理地说,仍在观察她们。“或者为试炼做好准备。”她补充了一句,一抹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但那并没能抵消她目光中的尖锐。她顿了好长时间,然后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你还在为你叔叔们的去世而困扰吗,孩子?”

“昨晚我做了噩梦,吾母。”此话不假,但噩梦的内容仍然是雪中泣婴,以及无面男子在拯救世界的同时将之破坏得不成样子。她的语调之平稳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从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敢给玉座一个两仪师式的答案。

玉座再一次点了点头,“很好,如果你非要找些事情来做的话,可以继续干。要是整天抄写弄得你烦不胜烦的话,把你抄好的记录连同一张便条一并留下,我会找人来替代你。”她转身正要走,又停下了。“墨渍是很难洗掉的,尤其是在白布上的。相信我不必申明不能借助导引除去它,你是很清楚的吧。”她又笑了笑,然后领着灰发的文书走出了房间。“不必这么恼怒,威林夫人。”她平和地说。只有傻瓜才会和文书闹得不愉快。他们的错误会惹出大麻烦,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相信你还有更比这重要的任务……”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中。

沐瑞提起裙子观察那污渍,它比硬币略大。通常要去除这种污渍至少要在肥皂水里细细泡上好几个小时,把双手蜇得生疼,还不见得能完全洗净。“她刚刚暗示我可以用至上力清洗裙子。”她惊异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