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心(第4/6页)

“看到我,你们很惊讶?”爱莉达说道,她在马背上俯视着她们,那是一匹足踝强健的枣红色母马。她的锦缎裙服的颜色既非暗红也非淡红,而是明亮的大红色,仿佛是在公开宣示她的派别。她镶黑边的皮毛斗篷也是一样的主色调。几乎和匠民的大篷车一样鲜艳。爱莉达正在微笑,但这点笑容远不足以掩盖她神情中的严厉。如果不是总板着一张脸的话,她几乎可以称得上美貌动人。她这个人永远是那么严肃。“我刚好赶在艾伊尔人之前到达塔瓦隆,在那之后又一直很忙。不过别担心,我会来找你们的。”

沐瑞本以为她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了,看来她是错了。她差点没忍住一声绝望的哀叹。

梅琳叹了口气,“你花了太多心思在这些姑娘们身上了,爱莉达。如果她们开始以你的宠儿自居的话,迟早会变得目中无人的。也许她们已经开始自满了。”

沐瑞和史汪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宠儿?她们俩之于爱莉达,也许可以比作山羊之于狮子,但宠儿也太离谱了吧。

自从爱莉达戴上披肩起,沐瑞从未见过她对除玉座和宗派守护者之外的任何人表现出敬意。这次她却低下了头,喃喃说道:“您所言甚是,梅琳。但是她们有可能在今年接受试炼。我希望她们能尽快接受试炼,我还希望她们能够顺利通过试炼。我决不能接受比这更差的表现。”即使是这样一席话也缺乏她往日的严厉。通常爱莉达就像一头牛一样倔,她会恐吓任何胆敢挡了她道的人。

白宗两仪师微微耸肩,仿佛这件事不值得再深入讨论。“你们这些孩子还有什么需要吗?好,我得说你们中有些人真是不知道好好准备。你们还有多少姓名要记?”

“大概还有五十个,梅琳两仪师。”史汪答道,“也许更多一点。”

梅琳望了望天。太阳已经开始缓缓西沉,黑色的积云正在向南漂移,露出晴朗的天空。“这样的话,你们就得快点登记了。你们知道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回到白塔。”

“所有的营地都和这里一样吗?”沐瑞问道,“我本来以为打仗的男人都会把心思投入到作战上,而不是……”她顿了顿,脸红了。

“……像银梭鱼一样能生。”史汪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沐瑞几乎没听清,然而这句话让她的脸更红了。刚才她怎么会想到这种问题呢?

“凯瑞安人哪。”梅琳吸了口气,她听上去似乎像是……被逗乐了!但是接着她还是用严肃的腔调继续说道:“当一个男人认为他随时可能战死,他会想要留下一件身后之物。而当一个女人认为她的丈夫随时可能战死,她会非常渴望能让他生命的一部分得以延续。这两种渴望导致大量婴儿在战时降生。丈夫或是妻子的死虽然会给家庭带来艰辛,但人心很少会遵循逻辑。”

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但也让沐瑞的脸涨得更红了。有的事情可以公开,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论及,而另一些事情则只能在私下里做,决不可以公开谈论。她拼命想要控制住情绪,开始做起用以平缓情绪的冥想练习。她是两岸之间的河流,她是河流两侧的河岸,她是向着太阳绽放的花蕾……但毫无用处。爱莉达正在用严厉的目光端详着她们,她就像是一个手握锤子和凿子的雕刻家,正在考虑敲掉哪一块石头才能塑造出她想要的形状。

“好的,好的,安卓,”梅琳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走。”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但她的护法却点了点头,仿佛她刚才的话是对他的回应一般。他体型精瘦,比他的两仪师还矮。你会误以为他很年轻,直到你注意到他的眼睛。

沐瑞发觉自己目瞪口呆,马上忘了方才的尴尬。她并不是被安卓目不转睛的瞪视吓到了。两仪师和被她约缚的护法可以感应到彼此的情绪和身体状况。如果两人足够靠近的话,还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所在之处。如果彼此相距甚远,至少也可以知道方向。这实在太像读心术了。有人说真正的两仪师知道如何读心。不管怎么说,很多事情要等到赢得披肩之后才有机会学到,譬如用来约缚护法的编织。

梅琳直盯着她的双眼,“不,”她柔声说道,“我不能读他的思想。”沐瑞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仿佛她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看来确实没有读心术,因为梅琳这么说了,但是……“当你和你的护法共事多年以后,你可以猜出他的心思,他也能摸清你的想法。这靠的是理解力。”爱莉达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在所有宗派中只有红宗决不会约缚护法,大多数红宗似乎厌恶所有的男性。

“从逻辑上讲,”梅琳说,她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位两仪师身上,“红宗比绿宗之外的任何一派都更需要护法,甚至有可能比绿宗的需求还要急切。但无论如何,各宗派随各自的意志行事。”她提起饰有流苏的缰绳,“一起走吗,爱莉达?我们必须尽可能多看一些孩子。有些人要是被提醒的话肯定会昏了头留得过久。记住,孩子们,天黑之前。”

沐瑞本以为爱莉达会发火,或者至少目露凶光,方才关于护法的议论几乎可以算是违背了礼仪和隐私的法则。这些法则制约着两仪师日常言行的方方面面,限定了何事可问可说,何事不可言及。它们并非律法,但先于律法,每个见习生都要背诵这些传统法则。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爱莉达只是调转马头跟着梅琳走了。

两人看着两位两仪师在安卓的尾随下离开了营地,史汪长吁一口气:“我刚才还担心她会留下来监督我们。”

“我也是。”沐瑞说,她都不需要问“她”指的是谁。那确实是爱莉达的行事风格。爱莉达要求她们所做的每件事都要达到她定下的完美标准。“但是她为什么走了?”

史汪没有回答。无论如何,现在也没时间讨论了。在她们吃完午饭后,女人们又回来排队了。而且在梅琳和爱莉达来过之后,她们也不那么确信史汪和沐瑞是两仪师了。现在瞪视和坚定的口吻已经不足以平息争论了。史汪经常不得不大声呵斥,时不时沮丧地捋捋头发。有三次沐瑞只能以宣称停止记录姓名相要挟,才得以把带着年龄明显过大的婴儿的女人赶出队伍。若她们中有人像苏莎一样可怜,也许会令她心软。但是这些女人都衣食无虞,就是不知足。

到了最后,当队里还有十几个女人的时候,史泰勒出现了。他已经戴好了头盔,手里牵着马。其他士兵就站在他身后,其中两人牵着飞矢和史汪的马。“该走了,”史泰勒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我已经等得够久了,要是再待下去的话,恐怕就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回白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