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塔(第3/5页)

人群来自世界各地。俗话说:“条条大路通塔瓦隆。”这里有来自遥远西方的塔拉朋人,他们所戴的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却薄得足以让人看到浓密的小胡子。他们与一群饱经风霜的水手并肩同行。这些水手在爱瑞尼河上的渡船上干活,即使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光着脚走路。一个身披重铠的边境国人骑着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他是个夏纳人,表情坚毅,鞍上挂着一只带有顶冠的头盔,头发剃得只剩一簇顶髻。他肯定是去往白塔送信的信使,一时间沐瑞有种想要拦住他的冲动。但是他肯定不会泄露情报,而且她还必须摆脱史泰勒手下的“看护”。光明啊,她真是受够了处处被人隐瞒的滋味!

这里还有衣着深黑的卡里安人,他们白皙的肤色和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显眼。还有阿特拉人,男人们穿着华丽刺绣的外套,女人穿着低胸裙服,她们紧紧捂着大红、大绿、大黄色的斗篷,以抵御风寒;提尔人则身着饰有宽条纹的外套,或者有蕾丝装饰的裙服。衣着朴素的安多人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穿过,仿佛目的地已经了然于胸,决意马上赶到。安多人不管做什么一定会全力以赴,他们是倔强骄傲而缺乏想象力的民族;六个古铜肤色的多曼女人正在和卖肉派的推车小贩讨价还价。她们穿的斗篷做工非常精致,无疑是商人——在阿拉多曼以外的多曼女人一般都是商人。在她们旁边的,是一个身着红袖外衣的艾拉非人,他直垂到后背的黑发编成两条黑辫,上面系着银铃。他正在和一个表情淡漠的伊利安人争论,不停地向那人指指点点。这个肥硕的伊利安人似乎更满足于紧紧裹在他那绘有鲜艳条纹的斗篷里。沐瑞甚至还瞥见一个肤色如炭般漆黑的家伙,大概是个海民,不过有些提尔人也这么黑。那人从他们身边挤过的时候,双手插在他那破旧大衣的口袋里,她没法确定他的手上有没有刺青。

街上是如此的拥挤,仅仅是路人的闲谈也能汇集成一场喧嚣的大合唱,还有没上油的马车车轴吱嘎作响的声音,马掌踏在石砖上的声音,以及铁箍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车夫们冲着人群大声吼叫,叫他们让路,后者不情愿地给马车让出一条道。小贩叫卖着推车或者托盘里的缎带、针线、烤豆和其他各种各样的货物。男女杂耍艺人冒着严寒在街头巷角表演节目,吹着笛子或竖琴,面前摆着收集硬币用的帽子。店主们站在店门口大声吹嘘他们的货品如何比别家优秀。清扫街道的人拖着扫帚和铲子,一边把街上的马粪和其他垃圾扫进推车,一边喊着:“怕弄脏鞋就让开!不想弄脏鞋子就别挡道!”这一切竟如此正常。似乎没人注意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厚呛人的烟味。城外的战事完全不足以影响塔瓦隆城内的生活。一场全面战争也许无法撼动这座城市。然而在卡里安城里你也能找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虽然没有这里那么多那么全。造就了塔瓦隆独一无二气质的不是城里的人,而是这座城市自身。

白塔矗立在城市的中心,这座白如象牙的巨塔高近一百拃,直冲云霄,相距数里仍然清晰可见。任何前往塔瓦隆的人第一个看到的一定是这座塔,当他们看到它时,城市本身都还没有进入视野之内。塔瓦隆是两仪师权力的中心,仅仅这一条就足以让它鹤立鸡群。然而这座城市的惊人之处尚不止如此,城里众塔林立,它们可不是简陋的尖塔,而是带有旋线和槽纹装饰的华丽建筑。有些塔靠得很近,足以用天桥连接起来,这些天桥往往高达一两百尺,甚至更高。连卡里安的通天塔都无法与它们比肩。每一座广场的中央都有喷泉、纪念碑或者巨大的雕像,有的雕像仅基座以上的部分就有五十步高。实际上,城里很多普通建筑就比大多数城市的纪念碑还要华美。富裕的商人和放贷人享有华丽的居所,在他们那些有拱顶、尖塔和列柱回廊环绕的华屋周围,遍布着商店、旅馆、酒店、马房、公寓和普通市民的住宅。这些平常的建筑也带有与宫殿无二的浮雕和花纹装饰,有些真可能被误当作宫殿。这些建筑几乎全是出自巨森灵之手,只为美感而建造。还有更多的奇景装点着这座城市,每条街上都能看到巨森灵石匠无心插柳的巧思。一座三层高的金色大理石银行形如展翅欲飞的鸟,坎多商人公会大厅状似一只在海浪中奔驰的骏马,或者化为骏马的海浪。一座叫做蓝猫的大型旅店形如其名,酷似一只蜷曲安睡的蓝色大猫。城内最大的鱼市大鱼市场,被塑造成一群绿色、红色、蓝色或各种色彩混合的大鱼。有些城市喜欢吹嘘他们的巨森灵建筑,但在这一点上没有哪座城市能比得上塔瓦隆。

一栋巨森灵建筑的周围搭着脚手架,它大部分的轮廓都隐没其中,沐瑞只能看到绿白相间的弯曲的砖墙。巨森灵石匠在脚手架上来来去去。其中一些正在用一台立在街上的木质大吊车吊起一大块白色石料。巨森灵的作品有时也需要修理,而人类石匠无力模仿他们的工艺。一个巨森灵正站在一架搭在地面和第一层平台之间的梯子旁边,他穿的黑色长外套下摆直垂到鞋面,胳膊底下夹着一卷纸,显然是施工计划。即使在匆匆一瞥之下也很难把他看成人类,因为他的身高实在无法让人忽视,沐瑞骑在马上也只能平视他的一双大眼。更不必说那双从头发里探出来的穗状长耳,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巨鼻,还有一张开就把脸分成两半的大嘴。他的眉毛像胡子一样垂到脸颊。她坐在马上向他深鞠一躬,他也以同等敬重的方式回礼,轻触垂到胸前的一缕胡须,但他的耳朵在抽搐。他转身爬上梯子,沐瑞恍惚看到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任何来到塔瓦隆的巨森灵都认得见习生的着装。

沐瑞的脸红了,她用眼角瞅了瞅史汪,留意她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然而史汪却仍在观察史泰勒。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巨森灵。有时她也会像这样完全沉浸在谜题中,但是连巨森灵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吗?

他们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艾林达门,这道门很宽,即使五六辆马车并排通行也不显得拥挤,两侧的高塔筑有雉堞。塔瓦隆的白色高墙被修筑在河中的众多高塔所环绕,但没有一座如桥头塔般高耸而坚固。镶嵌青铜的城门敞开,但是在门塔中执勤的守卫随时可以命令下面关闭城门。路的两侧还有二十多个执戟的卫兵,正在时刻注意人数稀少的通行者。沐瑞、史汪和他们的护卫像磁铁一样引来了他们的关注,或者说如此显眼的是她们的彩纹裙服。没有人质问为什么见习生可以离开城市,这说明刚才已经有一队寻访者从这道门经过了。城门口完全不似大街般熙熙攘攘,几乎无人通行。所有想在塔瓦隆的城墙之内寻求庇护的难民早就已经进城了。而城内虽然一片歌舞升平,却还没有人认为形势已经安定到可以动身离开。路旁一侧,一个肩膀宽阔的守卫向史泰勒点了点头,后者只略点了点头以示回礼,而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