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塔(第2/5页)

垫板上还插着一只厚玻璃墨水瓶,瓶口封得很严实。但沐瑞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以确定瓶塞确实封好了。马倌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好吧,尽管让那女人窃笑好了,管她是捂嘴偷笑还是张嘴大笑,决不能让墨水漏出来把袋子弄得一团糟,这档子麻烦事一定要避免。不过有时沐瑞会想,真可惜仆人们不会像初阶生一样对见习生毕恭毕敬。

最后她终于接过缰绳,马倌鞠了个几乎看不见的躬,然后弯下腰来,合拢双手准备让她踩着上马。又一个嘲讽的举动,但沐瑞毫不理会。她戴好保暖的马术手套,然后潇洒地翻身上马。就让那女人笑去吧!当她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骑小马驹了,当然,是在有人陪护的情况下。十岁时,她就拥有了第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不巧的是,见习生的裙服并没有做成分叉以方便骑马。她不得不把裙子往下扯,徒劳地试图盖住她的腿,这多少有点破坏了她优雅的骑马形象。好吧,的确她也应该注意一下形象。她发现有几个守卫正盯着她几乎露到膝盖的小腿看,看得满脸通红。她努力不去理会那些男人,动身去找史汪。

她曾经想给史汪也买一匹马以示庆贺,但被史汪劝住了。现在她想当初真不应该听史汪的。要不然后者至少还有机会练练骑术。史汪吃力地爬到她的坐骑——一匹矮壮的灰骟马背上。她的动作是如此之笨拙,连她胯下那只驯良的动物都扭过头来震惊地瞅了瞅她。当她试图把另一只脚插到马镫里时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坐稳,她紧紧地攥着缰绳,黑灰色手套的指关节处绷得鼓胀胀。她的脸上阴云密布,仿佛正准备面对一场希望渺茫的任务。对她来说,骑马的确是一件艰难的任务。史汪可以骑马,但她怎么也骑不好。不过,同样有人盯上了史汪半裸的腿,她就可以表现出一副毫不留意的样子。当然,就算她注意到了也不会脸红。对她来说,在船上干活的时候提起裙子把腿露到膝盖以上是常有的事!

当她们都骑上了马以后,一名瘦削的年轻少尉分派出八名守卫护送她们离开。这名军官的头盔上带有白色羽饰,透过他的面甲可以看到他俊俏的脸。不过和所有守卫一样,他知道决不可以冲着见习生微笑,实际上他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转身走了。沐瑞并不想看他笑,也没打算回敬他一个微笑,她早就不是天真的初阶生了,但她还是希望能多看他两眼。

领头护送她们的守卫可一点也不俊。他是个头发灰白的高个子掌旗官,脸上总是带着怒容。他以阴沉沙哑的嗓音和生硬的态度向她们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史泰勒。他让手下的兵围着她们站成一圈,然后就调转马头,骑着他那匹瘦弱的花斑阉马冲着日落门去了,没有再说一个字。守卫们紧跟其后,于是史汪和沐瑞发现她们不得不被这伙人赶着往前走。他们这是在赶羊吗?沐瑞好不容易压下怒火,真是个练习控制情绪的好机会。而史汪似乎根本没打算控制脾气。

“我们要去西岸,”她冲着史泰勒的背后大声吼道,那人毫不理会。她猛地一踢胯下灰马的肥肚子,追上史泰勒,差点没给从鞍上滑下来。“你听到了吗?我们要去西岸!”

掌旗官长叹一声,终于转过头面对史汪。“我接到的命令是把你们送到西岸……”他顿了顿,好像是在考虑该怎么称呼她。守卫很少有机会和见习生交谈。他似乎想不出任何合适的称呼,因为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转为严厉,也没有使用任何敬语。“如果谁把自己弄伤了,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们都要待在中间,听明白了吗?好,现在快点退回去,不然我们就一直等在这里,直到你们听话为止。”

史汪咬牙切齿地退回沐瑞身边。

沐瑞先张望了一下,在确认了士兵听不到她们说话之后,对史汪耳语道:“你不能指望凭我们两人就能找到那个孩子,史汪。”不错,她也希望能找到,但现实和走唱人的故事是两码事。“他现在甚至可能还没出生。”

“我们的机会不比其他任何人少,”史汪低语道,“甚至更多,因为我们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她仍在瞪着那名掌旗官。“在我约缚第一名护法之前,一定要确认他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你在考虑约缚这个史泰勒?”沐瑞装出一副天真的语气,史汪回视她的目光又惊又惧,差点让她笑出声来。不过史汪差点又从马上摔下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嘲笑她太不够意思了。

日落门因高高嵌在门板上的一轮镀金落日图案而得名,穿过这道铁箍门,沐瑞马上发现他们正穿过石砖铺地的街道,转而向西南方的艾林达门而去。这个城市的周边遍布着众多水闸,小船可以从中穿过。河船则可以在北港或南港停靠,但是把守大桥的城门只有六道。艾林达门是西边三道城门中最靠南的一道,不是离龙山最近的,这不是个好兆头。沐瑞不认为她们能说服史泰勒掉头。她苦涩地想,学会适应你不能改变的事。史汪一定气得快咬断钉子了。

然而,史汪却平静地从后面观察史泰勒。她不再横眉怒目地瞪着他了,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以一种审视谜题的态度观察。她热爱谜题,尤其喜欢复杂的,复杂到看似无解的那一种。然而史汪总能把它们一一解开,不管是文字谜还是数字谜。史汪总能发掘出常人注意不到的规律。她是如此专注地观察这个掌旗官,以至于骑马的姿势也放松了些,虽然还不是很熟练,至少不再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也许她能想办法说服掌旗官掉头吧,于是沐瑞便不再考虑这些事情,转而尽情享受在大街上奔驰的乐趣。毕竟,即使是见习生也不一定每天都有机会被允许离开白塔周围。而塔瓦隆是现今全世界范围内最庞大、最宏伟的城市,城市所在的岛将近十里长,除了公园和私人园林之外,城区占据了这个岛每一寸的土地。

他们经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沿途的积雪已经清理掉了。街上人头攒动,多数人步行,不时也有轿子和肩舆从人群中穿过。在人群这么密集的时候,步行比骑马要快。只有最骄傲而固执的人才会选择骑马。比如一个提尔女贵族,她脖子僵硬地箍在蕾丝裙服的高领之中,身边围着一圈仆人和保镖;一群眼神精明的坎多商人,他们所戴的银项链垂在胸前;几个衣着鲜艳、留着卷曲小胡子的穆兰迪少爷,看上去像是刚从战场上临阵脱逃。不过她得承认,他们之所以要骑马,也可能是因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再次徒劳地试图盖住双腿,一个穿着毛线外套、歪眉斜眼的沙戴亚人,像是个商人或匠人,正色迷迷地盯着它们看,毫不在意自己丑态毕露。光明啊,男人真的从来不懂也不在乎女人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关注,什么时候不希望被人看到。不过幸好,史泰勒和他手下的兵只要往这里一站,前面的人就会自觉地让开路,在八名全副武装的白塔首卫面前,没有人想要挡道。这里恐怕没人知道饰有条纹的裙服是白塔初学者的标志。除非有不得不办的急事,所有来塔瓦隆的人都对白塔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