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缺少的一片叶

明亮的太阳下,佩林站在图亚桑人的马车旁边,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也没有断箭,没有痛苦。马车中间有一堆已经摆好、等待点燃的柴火,柴火堆上用三脚架挂着一口铁制煮食锅,晾衣绳上挂着洗净的衣服,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一匹马。他没有穿外衣和衬衫,而是赤裸着双臂,穿着铁匠的皮制长背心。也许,这只是个普通的梦,但佩林明白狼梦的感觉。这一切都太真实了,长草在他的靴边摇摆,从西边吹来的轻风抚动着他的卷发,四散在周围的梣树和铁杉充满了质感。然而,匠民色彩鲜艳的马车看起来并不真实,它们似乎只是一些虚体,在摇曳着,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匠民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不属于任何一片土地。

心中思忖着这片土地对自己有多少束缚,他将一只手放在斧头上,却又突然感到一阵吃惊。挂在腰带上的是沉重的铁锤,而不是斧头。他皱起眉,他曾经有可能选择这条道路,并且还认为自己确实做了选择,但这些都过去了。斧头,他选择了那把斧头,斧头突然变成半月形的钢刃和刃背面粗大的尖钉,又在闪烁中变回短粗圆柱的冷钢头。这两种形象不停地交替,最后,变化停止了,是他的斧头。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在这里,他能轻易地依照他自己的想法改变事物,至少,可以改变属于他自己的事物。

“我想要斧头,”他坚定地说,“斧头。”

向四周看了一圈,他只能看到南方有一座农舍,外面围着一圈粗糙的石墙,几只鹿正在大麦田里吃着麦穗。这里没有狼的感觉,他没有呼唤飞跳。无论飞跳会不会来,或者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杀戮者可能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一只装满箭矢的箭囊突然挂在他的腰带上,悬在斧头的另一侧,他的手中则出现了一张硬长弓,弓弦上扣着一枝阔头箭,一只长皮护腕裹住他的左前臂。除了那些鹿以外,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我不太可能很快就醒来。”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无论菲儿给他喂的到底是什么药,他马上就到了这里,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她的举动。“她那样喂我,好像我是个婴儿一样。”他低声发着牢骚。女人!

他迈出那种跳跃的步伐,周围的情景变得模糊,然后他走进了一座农场庭院。这里有两三只鸡,看它们飞跑的模样,它们可能已经恢复野性了。石砌羊圈是空的,两间茅草屋顶的谷仓也被用木条拴住了大门,尽管窗户上挂着窗帘,但这座两层的农舍看起来已经空了。如果这是对真实世界的映像——狼梦经常是这样,一种奇异方式的映像——这里的人一定已经离开了几天。菲儿是对的,他的警告已经传到他没有去过的地方。

“菲儿。”他惊讶地喃喃自语。领主的女儿,不,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领主,是三个地方的领主,一位将军,还是女王的舅舅。“光明啊,这样她就是女王的表妹了!”她竟然会爱上一个普通的铁匠,女人真是令人感到惊讶的生物。

他想看看自己的话到底传播了多远,于是就以“之”字形的路线向戴文骑移动过去,他的每一步都能移动出一里或者更远。走到距离戴文骑一半多一些的地方,他又改成垂直于原来的路线前进。他见到的大多数农庄都空了,每五座农庄中大概找不到一座还有人家居住的痕迹,只见门窗敞开着,洗净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孩子们玩的布娃娃、铁圈或木马放在门口周围,那些玩具总是会让他的胃肠纠得紧紧的。即使他们不相信他的警告,这里也已经有许多农场被烧毁,向他们展示出同样的事实了,因为他在许多地方都看见烧焦的木堆,以及宛如死者僵硬手指的熏黑烟囱。

弯下腰,拾起一个布娃娃,那个布娃娃有张微笑的玻璃面孔,和一身刺绣着花卉图案的衣裙。一定是某个女人因为对女儿的深爱,才绣出如此精致细腻的花纹。他眨眨眼,那只布娃娃仍然坐在他拾起它的那级石阶上,他伸出手,手中的那一个渐渐消退,然后完全消失。

天空中的闪烁黑光打断了他的惊疑,乌鸦,以二十到三十只为一群,正朝西林飞去。它们一直飞向迷雾山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杀戮者的地方。他冷冷地看着乌鸦群逐渐缩成一块黑斑,慢慢消失,然后,他跟了上去。巨大的步伐让他一步可以迈出五里,只有在两步之间的短暂停歇中,周围的环境才不会颤抖、模糊。他走进树木茂密、遍布岩石的西林,越过被灌木覆盖的沙砾丘,进入覆盖着云帽的群山,山坡和谷地中长满了冷杉、松树和羽叶木丛林。他一直走到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踪迹的地方,那个被飞跳称为杀戮者的男人,到了他从提尔过来的那座山坡上。

道门里在那里,关闭着,无数繁茂杂乱的叶片和藤蔓雕刻中,隐藏着爱凡德梭拉的叶片。曼埃瑟兰被焚毁殆尽之后闪耀着玻璃光泽的岩石地面上,偶尔能见到几块小面积的土壤,上面生长着稀疏的矮树,憔悴而饱经风霜。阳光在下方山谷中的曼埃瑟兰河上照耀出片片粼光,一阵从谷地里飘来的微风带来鹿、兔子和狐狸的气味,但他没看见任何会动的东西。

刚要离开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爱凡德梭拉的叶片,只有一片,罗亚尔明明已经将两片叶子都放在外面,锁住了这座道门。他转过身,颈后的毛发竖直起来。道门被打开了,两扇门上,草木正在微风中活生生地来回摇曳,后方露出那个暗银色的表面,他的倒影就映在那上头。怎么回事?他感到万分惊诧,罗亚尔已经锁住了这该死的东西啊!

不知不觉间,他突然跨越了距离,站在道门前面。在两扇门内侧的纷乱藤叶中没有三瓣叶。就在这一刻,在醒来的世界里,有某个人,或者是非人,正穿过他所站的地方,想到这件事的感觉真奇怪。他伸手碰触这片阴暗的表面,不禁哼了一声,那就像是摸到一面镜子的感觉,他的手滑过那暗银色的表面,如同滑过最光滑的玻璃。

从眼角的余光中,他忽然看见那片爱凡德梭拉叶出现在门内侧的地方,道门也在这时开始向里合拢,佩林及时跳开来,有人,或是非人,从道门里出来,或者是走了进去。出来,一定是出来,他希望不会是更多的兽魔人和隐妖进入两河。道门合拢在一起,重新成为一块巨大的石碑。

他突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纵身跳开,隐约一道黑影穿过了他胸口刚刚所在的地方,是一枝箭。他周围的世界变得模糊,眨眼间,他站在远处一座山坡上,下一个跳跃,他离开曼埃瑟兰河谷,出现在一片高耸的冷杉林中,然后又是一跃。跳跃的过程中,他的心思飞速地转动着,脑子里描绘出那座山谷,还有那枝飞箭。箭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那个角度,它一定是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