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缘中的漩涡(第3/12页)

一把斧头和一柄铁锤靠在他对面的墙上,它们的样式简朴实用,手柄都和佩林的前臂一样长。半月形的斧刃工艺高超,斧刃的背面是一根粗大的长钉,整个斧头充满了暴力的气息。使用铁锤,佩林能打造出物品,而且他已经用这件工具在熔炉边造出了不少东西。铁锤的重量超过斧头的两倍,但佩林每次都觉得,斧头要比铁锤沉重得多。用这把斧头,他曾经……佩林怒容满面,他不想回忆起那些事。她是对的,他只是想当一名铁匠,回到家乡,再见到他的家人,再去铁匠铺工作。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很清楚。

佩林站起身,捡起那把铁锤,然后又坐了回去,握住它让佩林感到某种安慰。“卢汉师傅总是说,你不能从必须完成的职责前离开。”他发觉这有些太近似于菲儿所说的长胸毛家伙的胡说八道,就急忙继续说了下去,“他是我家乡的铁匠,我在他的铺子里当过学徒,我告诉过你的。”

令他惊讶的是,菲儿没有借这个机会揶揄他说长胸毛家伙的胡说,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之后,佩林又开口了。

“那么,你要离开了?”他问。

她站起身,掸了掸裙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仍然保持着沉默,仿佛是在决定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她最后说,“是你把我带进这团混乱的。”

“我?我做了什么?”

“嗯,如果你不知道,我也肯定不会告诉你。”

再次抓了抓胡子,佩林盯着手中的铁锤。麦特也许能知道她的意思,或者是老汤姆·梅里林也会知道。这个白发的走唱人一直说没有人能懂女人,但每次他走出他在城堡里的房间时,都会有好几个年轻到足以当他孙女的女孩为他叹息,倾听他演奏竖琴,讲述壮丽的冒险和爱情故事。菲儿是佩林惟一想要的女孩,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她就像是一条鱼竭力想理解鸟儿的想法。

他知道,她希望他问她,他很清楚地知道,她不一定会回答,但他应该问。可是他倔强地紧闭双唇。这一次,他要等她开口。

在外面的黑暗中,一只公鸡在啼叫。

菲儿哆嗦着,将自己抱紧:“我的保姆常常说,这意味着一次死亡的来临,当然,我不相信她的话。”

佩林张开了嘴,想赞同她的看法,宣称保姆这么说是愚蠢的,虽然他也在发抖。但他的头突然转向一旁,那里发出一阵磨擦声和硬物的撞击声,那把斧头落在地板上。他刚刚皱起眉头,心中思忖着是什么让它滑落的,斧头已经再次立起,径直朝他飞射而来。

佩林下意识地挥动铁锤,金属的撞击声伴随着菲儿的尖叫。斧头飞过房间,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却又返折回来,斧刃朝前劈向佩林。佩林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已经竖直起来了。

当斧头飞过菲儿身边时,菲儿跳上去双手抓住了斧柄。斧柄在她的双手中扭动,斧刃狠狠地向女孩大睁双眼的面孔砍去。佩林赶忙扔下铁锤,扑过去抓住斧柄,将半月形的斧刃从她的面前拉开来。他觉得,如果这把斧头——他的斧头——伤害了她,他自己一定也活不下去了。他拉开斧头的力量太大,斧背上的长钉差点刺进他的胸膛。如果这样能够阻止斧头伤害她,他也愿意,但伴随着一种绝望的感觉,佩林认为将斧头钉刺进自己的身体并不能让它就此停止。

这件武器仿佛变成了一件活物,一个满心邪恶的生物。它想要佩林,佩林知道这一点,就好像它正在将这个欲望大声地向他喊出来,而且它的战术很狡猾。当佩林将它从菲儿面前拉开时,它就借助他的力量转而攻击他;当佩林迫使它远离自己的时候,它又向菲儿逼去,仿佛它知道这样可以让佩林停止向外推它。不管佩林如何用力握紧斧柄,它都竭力在他的手中扭转,用长钉和斧刃威胁相对的两个人。佩林的双手已经握得开始发疼,手臂上粗壮的肌肉也扭伤了,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他无法确定,他还能控制这把斧头多久,一切都已变得疯狂,彻底的疯狂,他没有时间仔细考虑。

“走!”他从紧咬的牙缝间挤出这句话,“离开房间,菲儿!”

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但她拼命摇着头,双手也在和这把斧头努力抗争:“不!我不会离开你!”

“它会杀死我们两个!”

她还是摇着头。

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佩林从斧柄上放开一只手。他的另一条胳膊颤抖着,转动的斧柄摩擦他的手掌,发出的高热灼伤了掌心的皮肉。他用空出的一只手推开菲儿,女孩叫喊着被推向门口。无视于她的嚷叫和她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佩林用肩膀将她挤在墙上,伸手拉开房门,把她推进了走廊。

猛地摔上门,佩林用后背将门板顶住,重新用双手握住斧柄,同时用腰将门闩推进插槽里。斧刃沉重而锋利,闪烁着寒光,在他面前不到几寸远的地方颤动着。佩林勉强将它推到一臂以外的距离。菲儿低微的喊声不停地从厚重的门板另一边传来,佩林能感觉到女孩拼命捶打着门板,但他没有精力去考虑她的事情。他的黄眼睛闪着光,仿佛它们反射出房里的每一片光芒!

“现在,只有你和我,”他朝斧头咆哮道,“血和灰啊,我是多么恨你!”在他体内,他的一部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会疯掉的人应该是兰德,而在这里,我却和一把斧头说话!兰德!烧了他吧!

他将斧头推到距离门口一步以外的地方,牙齿因为用力过度而龇出唇外。这件武器震颤着,持续不断地冲向他的身体,他几乎能感觉到它对鲜血的渴求。怒吼一声,他猛地将斧头的弯刃转向自己,同时向后退去。如果这把斧头真的是活的,当它劈向佩林的头颅时,佩林确信自己会听到一声胜利的嚎叫。在最后一瞬间,佩林将身体转向一旁,让斧头从他面前冲过。随着重重的一击,斧刃埋进了门板里。

佩林感觉到那种生命——他没办法想象那还能被称为什么——从斧头里消逝。缓缓地,他将手移开。斧头停在了它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钢铁和硬木。看起来,这扇门现在是一个放置它的好地方。佩林用一只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疯狂,疯狂行经兰德所在之处。

突然间,他意识到菲儿不再喊叫和敲打了。拔开门闩,他匆忙地拉开房门。一道弧形钢刃穿出厚木门,在饰锦走廊的灯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菲儿站在那里,高举的双手还保持着要敲击门板的姿势,睁大的双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慢慢地,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再一寸,”她虚弱地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