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路斯·瑟林的承诺

虽然不得不刻意忽略闷热的感觉,凯苏安还是用斗篷裹着身体。她不敢掀起兜帽,松开斗篷。亚瑟的话很明白,如果看到她的脸,就会将她处死。她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冒险,只为换来几个小时的舒适,哪怕她相信兰德还在他的新居所中。那个男孩经常会很不恰当地出现在预料之外的地方。

她当然也不打算真的让那个男孩流放自己。一个男人掌握的权力愈大,他就愈白痴。给男人一头牛,他会无微不至地照料它,用它的奶水养活自己的家人;给男人十头牛,他就会以为自己是个富翁,让所有的牛都缺乏看护,甚至饿肚子。

她走在木板路上,经过一幢幢挂着旗帜、方盒子般的房屋。回到班达艾班并未让她感到多高兴。她对阿拉多曼人并不反感,只是更喜欢不那么拥挤的城市。现在,因为乡间难民的流入,这个地方又比平时更拥挤了。虽然亚瑟到来的讯息早已传播出去,但难民还是不断地流入这座城市。她左手边的一条巷子里就聚集了一群难民,看起来像是一个家庭。那些人的脸上满是污泥。

亚瑟承诺要为阿拉多曼人提供食物,这让愈来愈多饥饿的人向他聚集过来。而即使在得到食物后,这些人也不愿返回自己的农场。乡下还是太过混乱,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得到的粮食会不会马上就腐坏掉。这种事情最近经常发生。于是,他们只能继续挤在这座正变得愈来愈拥挤的城市中。

凯苏安摇摇头,继续迈着步子。她脚上这双蹩脚的木鞋在木板路面上发出咯咯的响声。这座城市因为它无所不在的木板路而著称,这让徒步行走的人们不至于在土路上弄脏自己的双脚。石子路面当然要比木板更牢固耐用,但阿拉多曼人经常会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骄傲,例如难以入口的辛辣食物和糟糕的餐具、插在每幢房子上的无聊旗帜、无比巨大的港口、女人不堪入目的穿着和男人的细长胡须,还有几乎像海民一样对耳环的喜爱。

几百面旗帜正在凯苏安的身边飘扬。她咬住牙,克制着掀起兜帽让清风吹拂在脸上的冲动。光明诅咒的海风。班达艾班的天气通常都是清冷多雨的,她很少会在这里感觉到这种闷热。这股潮气真可怕。有理性的人都应该生活在内陆!

她走过几条街道,穿过泥泞的十字路口。在她看来,这是木板路无法弥补的缺陷。本地人知道每一条街上的泥泞深浅,而凯苏安只能自己用脚去试探了。所以她才找出这双提尔风格的木鞋。而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家店铺出售这种鞋。阿拉多曼人对这种鞋显然没什么兴趣,她见到的人要不就是光着脚在泥地上走,要不就是知道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过街的木板路,而不会弄脏他们的鞋子。

在前往码头的半路上,凯苏安终于找到她的目标。飘扬在那家旅店前面的旗帜上绣着旅店的名字“风之眷恋”,旗角不停地扫在木门框上。凯苏安走进旅店,脱下木制套鞋,放在门口,然后才走了进去。在这里,她终于摘下了兜帽。如果亚瑟恰巧在这时走进这家旅店,那就让他把她吊死吧。

这家旅店大厅的装潢像是一位国王的起居室,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涂着光面漆的地板被擦洗得熠熠生辉。墙壁上挂着显然出自名家手笔的静物画——吧台后的墙上是一只水果碗;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只插花瓶。吧台后面的酒架上排列的几乎都是葡萄酒,只有很少几瓶白兰地和其他酒类。

身材修长的旅店老板齐林·塔希尔是安多人,他有张鹅蛋形的脸,稍有些秃头,两侧鬓角是黑色短发,剪短的胡须几乎全变成灰色。他的浅紫色马甲做工精致,马甲里露出白色丝绸衬衫的褶袖。不过他也还是围了一件旅店老板的围裙。他有着广泛的讯息管道,而且还会为凯苏安从来往旅客的口中套取情报。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有用的人。

他对走进来的凯苏安露出微笑,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引领她坐到一张桌子旁,又回到吧台里,去为凯苏安取葡萄酒。凯苏安刚刚坐定,大厅另一边的两个人突然开始大声地争吵起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大厅里还有两名女客坐在桌旁,两名男客坐在吧台旁。他们都没理会那两个吵架的人。在阿拉多曼,就算是外来人也很快会明白,不必为这里人们的火气而大惊小怪。阿拉多曼男人的脾气就像火山一样,而且人们都同意,这些火气的来源正是阿拉多曼女人。不过,和艾博达人不同,这两个人的争吵并没有变成一场决斗。他们叫嚷没多久,就开始赞同对方的意见,并坚持要请对方喝酒。打斗在这里也是常见的,却很少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伤害生意伙伴绝不是什么好事。

齐林端着一杯葡萄酒走了过来,这一定是他的藏酒中最好的。凯苏安从未向他要求过这个,但齐林从不会让她失望。

“苏勒女士,”他殷切地说道,“真希望能早一些知道您已经回来了!我是看到您的信以后才知道的。”

凯苏安接过酒杯。“我还不习惯把我的所在向每一位朋友报告,塔希尔师傅。”

“您当然没必要这样。”他似乎完全不觉得凯苏安尖刻的回答对他有任何冒犯之处。凯苏安从没看过这名旅店老板生气的样子,这一直让她感到很好奇。

“你的旅店看起来还不错。”她礼貌地说道。旅店老板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转过头,朝他几名客人看过去。他们似乎很不习惯这里光可鉴人的地板和一尘不染的桌布。凯苏安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让人神经紧张的洁净,才让人们不敢走近风之眷恋。还是因为齐林拒绝雇用走唱人和乐师,让人们对这里失去兴趣。这名旅店老板总是说那种人会破坏这里的气氛。就在凯苏安观察这里的环境时,齐林显然注意到一个新的客人,还有他脚上的泥巴。凯苏安能看到旅店老板的手指颤动着,似乎是急于要去擦净那名客人踏过的地板。

“你好,”齐林对那个人说道,“请先把鞋底刮干净,好吗?”

那个人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不过还是照齐林的话退了回去。齐林叹了口气,坐到凯苏安的桌旁。“说实话,苏勒女士,最近我实在觉得有些太忙了。有时候我甚至来不及照顾所有客人!有些人等不及,没喝一杯酒就走掉了。”

“你可以雇些人,”凯苏安说,“比如,一两名女侍。”

“什么?让那种人享受这里的一切?”他严肃地问。

凯苏安吮了一口酒,的确是上等的好酒。无论是多么高档的旅店也许都不该把这样的美酒放在吧台后面。她叹了口气。齐林的阿拉多曼妻子是这座城市中最成功的丝绸商人之一,许多海民船只会找她做生意。齐林在退休前为她记了二十几年的账,说他们是豪富之家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