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的诺言

在马背上连续赶了两天的路,盖温驱策着挑战登上塔瓦隆西南方的一座山丘。这片原野本该因春天的到来而变成一片绿色,但此刻面前的山坡上只有一些零星的枯草,且它们也早已在隆冬的积雪中被冻死了。灰褐色的地面上偶尔能看到一片紫衫或乌木的小树林,只是许多树林现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战争营地会像饥饿的怪兽一样吞噬周围所有的树木,把它们做成箭支、干柴、建筑材料和攻城器械。

盖温打了个哈欠。昨晚他几乎没睡。布伦的战争营地就在这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如此规模的一支军队很难被组织得井井有条。一小队武装骑兵能够进行迅速移动,就像盖温的青年军。能够灵活机动的部队一般只能有上千人,而且需要是纯骑兵部队,比如沙戴亚人的军队。据说他们的将军能率领七八千人的队伍进行神出鬼没的游击作战。

而山下的这支部队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怪兽。它巨大、散乱,如同一片辽阔的沼泽环绕着中心处一座规模较小的营地,那里也许是两仪师的营区。布伦还派遣部队占领艾瑞尼河两端的桥头小镇,有效地切断了塔瓦隆岛的陆上供给线。

盘踞在塔瓦隆城外的这支军队仿佛一只蜘蛛,正盯着飞舞在它的罗网之外的蝴蝶。数十支骑兵或步兵组成的小部队不断在营地中进进出出,购买食物、传递讯息,仿佛离巢或回巢的蜜蜂。大营地的东边聚集着一片杂乱的棚屋和帐篷,那里居住着跟随军队生活的各色人员。在真正的军营边缘,一道原木墙壁围出一片大约五十码方圆的范围,那里应该是军队统帅的所在。

盖温知道,布伦的哨兵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但现在还没有人来阻拦他。他们也许要等到他试图逃走时才会来捉拿他。一个孤身的旅人,虽然穿着体面的灰色斗篷和长裤,镶蕾丝边的白衬衫,但也不会引起这种部队的兴趣。他可能是一名佣兵,来此要寻找一份靠佩剑挣钱的工作;也可能是当地贵族的信使,因为受到士兵骚扰而来此抱怨;他甚至有可能就是这支军队的一员。虽然布伦的军队中许多军人都已经穿上了制服,但还是有很多人未得到正式授衔,只在手臂上系了一条简单的黄色布带。

不,仅仅一个人靠近一支军队算不上什么危险,但一个人策马离开反而会让哨兵发出警报。靠近营地的可能是朋友、敌人或普通人,在查看一番后又跑掉的则肯定是一名间谍。盖温在表明来意前只要不做出调头的打算,布伦的卫兵们应该就不会来打扰他。

光明啊,他真希望能得到一张床。过去的两个晚上,他只用斗篷裹住身子睡了几个小时。他感到焦躁和气恼,尤其对自己感到生气。为了避免被青年军追上,他这段时间甚至没有找客栈休息。现在,他只能眨一眨困乏不堪的眼睛,一踢挑战的肚子,跑下山坡。他下定了决心。

不,他在多廉村告别斯利特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青年军已经知道他们的队长成了叛徒。斯利特不会允许他们浪费时间胡乱猜测,那名护法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们。盖温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他曾经的部下们会对他的背叛感到惊讶和不解。但以前当他和他们谈到爱莉达和两仪师时,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露出气愤或困惑的表情。

白塔不值得他效忠,但他不能再回青年军他们那里去了,无论他多么渴望这么做。这是他第一次公然背叛自己的阵营。没有人知道是他帮助史汪逃出白塔,甚至知道他和艾雯有感情的人也很少。

但这么做是对的。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做出违心之事。拯救艾雯,这是他坚信不移的事。

他来到营地边缘,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他痛恨与叛逆两仪师合作,正如同他痛恨自己抛弃了部下。这些叛逆比爱莉达好不了多少。就是她们让艾雯变成玉座,成为爱莉达必欲得之而后快的目标。艾雯!她还只是一名见习生,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就算是这些两仪师争夺白塔的图谋失败了,她们也能逃过一死,但艾雯却势必会被砍头。

我要进去,盖温想,我要去救她。然后我会让她清醒过来,带她离开那些两仪师。也许我还能说服布伦。我们可以一起回安多,去帮助伊兰。

他带着新的决心,压下全身的倦意,催马向前。要到达指挥部,他必须先穿过军队服务人员的营地。烹煮食物的厨师、递送食物和清洗餐具的女人、负责运送食材的马车夫、修理马车的工匠、为拉车的马匹打制蹄铁的铁匠、买卖食物的商人,以及组织这一切人员和活动的军需官。这些人的数量实际上比士兵还要多。一些声名狼藉的商贩和女人们,打算用不良手段从士兵身上多刮些油水出来。还有一些送信的男孩,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能拿到一把剑。

这里完全是一团混乱,一片由不同色彩和形状的棚屋与帐篷组成的庞杂街区。即使是像布伦这样能力非凡的将军,也只能对军队随员做出这种程度的管制。他的部下也许会服从纪律,但军纪是无法约束军队随员的。

盖温从他们中间走过,没理会那些朝他叫喊着,要为他磨亮佩剑,或者向他兜售甜面包的人。那些小面包的价格很低,因为这里的食物都是出售给普通士兵的。他的战马和上乘穿着已经表明了他是一名军官。如果他在一个人那里花了钱,其他人肯定会把他围住,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些好处。

盖温的眼睛只是望着前方布伦军队的所在。那里的帐篷都按照部队所属分别排列成整齐的阵型,只是在有些地方几顶帐篷聚在一起。盖温不用看,也能大致猜出这座营地的阵型分布。布伦喜欢秩序,但也不会固守成规。他会让军官们按照自己的风格管理营地,这会让营地稍显散乱,但能够更有效地运转。

他直接向木围墙走去,不过身边的军队随员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障碍。他们呼喊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与食物、粪便、马匹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这片营地不像城市那般拥挤,但混乱则有过之。到处都是篝火的烟气、汗臭和死水的臭气。盖温很想用手绢捂住脸,但他克制着自己,因为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傲慢的贵族。

所有这些气味、喊声和拥挤的人群让他的情绪变得更糟,但他只能咬紧牙,阻止自己向那些小贩发出咒骂。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挡住他的去路。他勒住缰绳。这是一个穿着褐色裙子和白色外衫的女人,她的两只手上全是污泥。“让开。”盖温对她喝道。如果他母亲听到他如此怒气冲冲地说话,一定会非常生气。不管怎样,他母亲已经去世了,死在亚瑟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