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个开始的地方

兰德在一道走廊的地板上醒来,他坐起身,听到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是庄园外的那道溪流吗?不……不,这里的感觉很不对。这里的墙壁和地面都是石头的,没有半点木头。石墙上没有蜡烛和油灯,但还是有光线散射在空气中。

他站起身,抚平他的红色外衣,却奇怪地丝毫不感到恐惧。他认得这个地方。它就在他的记忆深处。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刚才的一切仿佛都被笼罩在迷雾里,都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溜走,就好像正在消失的雾痕……

不,他坚定地想着。他的记忆服从了他,被他的意志力猛地拉了回来。他是在阿拉多曼庄园的房子里,等待鲁拉克关于第一批捉住的数名商人集议会成员的报告。明和他待在一起,正坐在房里那把深绿色椅子上,阅读一本名为《一座座城堡》的传记。

兰德感到精疲力竭,且最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刚才躺了下去,那么他是睡着了。这是梦的世界?他偶尔会进入梦的世界,但他对这个世界仍然所知无几。艾雯和艾伊尔梦行者们从未仔细向他讲解过这个世界。

不过,这个地方又和梦的世界的感觉有所不同,它让兰德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兰德向走廊远处望去,走廊一直延伸出他的视线,最终只让他看到了一团黑影。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能看到一些门户,木制门板都已经干燥裂纹。是的……他一边想,一边挖掘着自己的记忆。我来过这里,但时间并不很长。

他随便选了一道门。他知道,选择哪道门并不重要。推开门,面前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房间深处是一系列灰石拱门,更远处是一个小院子和一片布满火烧云的天空。那些云团持续地增长,扩张,像沸水中冒出的气泡一样,不断从彼此之中喷薄而出。它们孕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只是绝非属于自然界的风暴。

看得更仔细一些就能发现,每一个新出现的云团就是一张饱受折磨的面孔,它们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随着这些云团的膨胀、扩张,面孔开始扭曲。它们的下巴一张一合,脸颊迅速变形,眼球从眼眶中凸起。最后,它们碎裂开来,新的面孔又从裂痕中涌出、嚎叫、翻滚,令人感到震撼心魄的恐惧。

在那个院子外,就只剩下那片可怕的天空。

兰德不想去看这个房间的左侧,那里是壁炉所在处。在那里,组成地板、壁炉和柱子的石块全部扭结变形,如同在极高的热量中熔化。从眼角的余光中,兰德能看到它们还在不住地扭动、变化。这个房间的结构和比例极不协调,就像他很久以前来到这里时一样。

但这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是这里的颜色。许多石块变成黑色,仿佛被烧过般,上面还布满裂纹,裂纹中隐约能看到闪动的红光,仿佛石块里有熔岩在流动。这里曾经有一张桌子,不是吗?那是一张用料考究、经过抛光的桌子,它正常的木质纹理又和这些石块变异的形态形成令人不安的反差。

那张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把面对壁炉摆放的高背椅。兰德看不清坐在椅子里的那个人。他强迫自己向那里走去,听到靴子敲击在透出熔岩光芒的石块上,发出响声。无论是脚下的熔岩,还是炉子里的火焰,都让他感觉不到半点热量。他屏住呼吸,心跳却愈来愈快。他害怕自己即将看到的。

转到椅子前面,一个人就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里,身材高大,相貌年轻,一张方脸上,两只饱经沧桑的蓝眼睛中映射着炉中的火焰,几乎变成了紫色。另一把椅子是空的。兰德走过去,坐下,同样看着舞动的火苗,让心神平静下来。他见过这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却又不完全像他在脑海中看见麦特和佩林时的那种样子。

虽然想到了自己的友人,他的脑中却没有出现他们的影像。这很奇怪,不过并没有让兰德感到吃惊。在兰德的脑海中,这个人的幻象比佩林和麦特的来源更深、更真实。有时候,兰德觉得自己几乎能伸出手去触摸到他。只是兰德一直害怕如果真的摸到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他真正遇到这个人只有一次,是在煞达罗苟斯。这个陌生人救了兰德的命。兰德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现在,在这个地方,兰德终于知道了。

“你已经死了,”兰德悄声说,“我杀死了你。”

那个人笑了笑,目光却未从炉火前离开。在他沙哑低沉的笑声里,听不到任何快意。兰德曾经只知道这个人是巴尔阿煞蒙,一个来自暗帝的名字。他还愚蠢地以为,只要杀死他,就是击败了暗影。

“我亲眼看着你死掉。”兰德说,“我用凯兰铎刺穿了你的胸膛,伊煞……”

“那不是我的名字。”那个人打断了他,眼睛却依旧看着火焰,“现在我的名字是莫瑞笛。”

“是什么名字没有关系。”兰德愤怒地说,“你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莫瑞笛笑着说,“没错。”这个人穿着黑色的外衣和长裤,袖子上有红色刺绣。

莫瑞笛终于向他转过头来,炉中的火焰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和不曾眨过一下的眼里,映出亮红色和橙色的光泽。“为什么你要在意这是不是梦?难道你不知道,许多梦比醒来的世界更加真实?”

“你死了。”兰德顽固地重复着。

“你也是。你知道,你就死在我眼前。那时你还发动了一场风暴,升起一座高山来当做你的墓碑。真是傲慢啊。”

路斯·瑟林在发现自己亲手杀死挚爱后,便将体内的至上力推到极限,摧毁了自己,并在此过程中让龙山从平地生出。提起这些事,总会让兰德的脑海中响起痛苦和愤怒的嚎叫。

但这次,兰德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莫瑞笛转回头,看着那些没有热量的火焰。在砌成壁炉的石块上,兰德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石块裂纹中一些零星的影子,几乎无法被看到。红热熔岩的光芒映照出这些在疯狂跃动的黑影。兰德似乎能听到一种微弱的刮擦声,他知道,是老鼠。在这些石头后面有老鼠,正在被石块另一侧那种恐怖的热量吞噬。它们还在用爪子抓着石壁,想要从裂缝中钻过来,逃离那致命的灼热。

而那些抓着石壁的小手又仿佛是属于人类的。这只是梦,兰德强迫自己这样想。只是梦。但他知道,莫瑞笛说的才是真实的。兰德的敌人还活着。光明啊!他们之中还有多少回来了?他在愤怒中抓紧了椅子扶手。也许他应该害怕,但他早已不再因为这个人和他的主子落荒而逃了。兰德的心里没有畏惧的空间。实际上,应该害怕的是莫瑞笛,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是兰德杀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