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开梅登

清冷的春风吹过佩林的脸庞。这样的风里应该充满花粉和晨露的气息,还有被阳光催动的嫩芽,新的生命和土地中洋溢的勃勃生机。

但,风中却只有血和死亡的气味。

佩林转过身,背对着那阵风,跪下去查看这辆马车的轮子。这是一辆用山核桃木制造的牢固马车,因为常年日晒雨淋,木色已经变得很深。不过看起来,它被保养得很好。但佩林知道,处置来自梅登的各种物品时,都要多加谨慎。对待车辆,沙度人并不像对马匹那样蔑视,但他们也像所有艾伊尔人一样,更喜欢轻装简行,所以他们丢下所有的马车和大车。不过佩林在查看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不止一辆车上有暗藏的破损。

“下一个!”他一边查看第一个轮毂,一边喊道。他命令的目标是那些正等待着同他说话的人。

“大人。”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木料相互碰撞在一起般。是海丹首席将军格拉德·亚甘达,他的身上散发着上过油的盔甲气味。“我必须就行军事宜提出请求,请允许我和女王殿下走在前面。”

亚甘达口中的“女王殿下”指的是雅莲德,海丹女王。佩林继续审视着车轮。对于木匠一行,他并不像对铁匠那般熟悉,不过他的父亲教过每一个儿子辨认马车上的各种问题。最好现在就修整好这些问题,不要让它们在半路上造成麻烦。佩林的手指抚过光滑的棕褐色山核桃木,这些木头的纹理相当清晰。他用指尖摸索过每一个裂缝,寻找着每一个不正常的受压点。四个轮子看起来都很不错。

“大人?”亚甘达问道。

“我们一同行军,”佩林说,“这就是我的命令,亚甘达。我不会让那些难民以为我们要抛弃他们。”

难民。这里足足有十万人!光明啊,整个两河都没这么多人。现在佩林就需要喂饱他们的每一张嘴。马车,许多人都不明白一辆好马车的重要性。他躺下去,准备检查车轴,这让他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这片天空被梅登城的城墙遮住了一部分。

在阿特拉北部如此偏僻的地方,这已经算是一座大城了。不过它更像是一座要塞,有着巍峨的城墙和塔楼。就在前一天,这座城市周围还盘踞着沙度艾伊尔,但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这里。许多人被杀了,其他人都逃走了,沙度人的俘虏全被佩林和霄辰人的联盟所解救。

沙度人留给他两样东西: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十万名需要照料的难民。但他很高兴能还他们自由。不过他攻取梅登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救出菲儿。

另一队艾伊尔人已经来到城下,但他们的进军速度很慢,而且没有直接冲向梅登,只是在城外扎下营帐。也许他们得到逃跑沙度人的警告,一支大军击溃了拥有数百名导引者的沙度本部。看样子,这支新来的艾伊尔人队伍并不急于和他打交道。

这给了佩林时间,至少是一点时间。

亚甘达还在看着他。这位将军披着抛光的胸甲,将带面甲的头盔夹在手臂下面。这名身材壮硕的人并不是那种依靠贵族身份飞黄腾达的军官,而是一个从最底层一直打拼到首席将军位置的普通平民。他擅长作战,服从命令,一般都是如此。

“我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亚甘达。”佩林说着,将躺在潮湿土地上的自己拉到了马车下面。

“我们至少可以使用神行术吧?”亚甘达一边问,一边跪下身,朝马车底下望过来。他被剪短的灰发几乎碰到了地面。

“殉道使已经快累死了。”佩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个你也知道。”

“他们无法开启大通道,”亚甘达说,“但也许他们能送走一小队人。俘虏生活已经让我的主人耗尽心力和体力!你不会想要她进行这场行军吧!”

“难民们一样疲劳。”佩林说,“雅莲德可以骑马行军,但她必须和我们一起离开。光明在上,但愿我们能尽早出发。”

亚甘达叹了口气,但他同时也点了一下头。在佩林摸索车轴时,他站起身。佩林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木材承受的压力,但他更愿意用手进行确定,触摸得到的结果更加可靠。在木头脆弱的地方总是会有裂隙,而且手指还能感觉到木头上即将折断的位置。只要认真对待,木头总还是可靠的。

和人不同。和他自己不同。

佩林咬住牙,他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必须不断工作,必须做些事来分散心神。他喜欢工作。但现在,他能够工作的机会愈来愈少了。“下一个!”他的声音从马车底下直传出去。

“大人,我们应该进攻!”一个凶狠的声音在车边响起。

佩林猛地将后脑靠在被踩踏过无数遍的草地上,闭起眼睛。贝坦·加仑恩,翼卫队将军,梅茵军队的统帅,正如同亚甘达是海丹军队的统帅。这两个人唯一相似的也只有这一点了。在马车下面,佩林能够看见贝坦一双漂亮的大靴子,上面装饰着鹰形的搭扣。

“大人,”贝坦继续说着,“我相信翼卫队的一次冲锋足以打垮那些艾伊尔暴徒。我们正是在这里打败了那些艾伊尔人!”

“那时我们有霄辰人的帮助。”佩林检查完车轴后,将身子向前挪过去,准备检查另一根车轴。他穿着脏污的旧外衣。菲儿又要为此而惩罚他了。他应该有领主的样子。但如果他要在泥泞的草地上躺一个小时,查看马车底部,难道他还是必须穿上好的外衣吗?

菲儿当然不会想让他躺在泥地里。佩林犹豫着,手指按在前车轴上,心里想着菲儿鸦黑色的头发和别致的沙戴亚鼻子。菲儿拥有他全部的爱,她是他的一切。

他已经成功了,他救了她,但为什么他感觉状况几乎还像以前一样糟糕?他应该喜悦,应该快乐,应该如释重负。在她还是俘虏的时候,他曾经有那么多忧虑,而现在,她平安回来了,所有事情的感觉却还是不对。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光明啊!难道就没有一件事能正常一点吗?他把手伸进口袋,去找那根打结的皮绳。但他已经将那根绳子给丢了。不要这样!他想,她回来了,我们可以恢复成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吗?

“是的,没错。”贝坦还在说话,“我想,霄辰人的离去的确削弱了我们的力量,但那支艾伊尔部队的规模要比被我们击败的沙度人小得多。如果您担心我们力量不足,您可以送信给那名霄辰将军,让她回来,她肯定会愿意再次与我们并肩作战!”

佩林强迫自己的心思回到眼前的状况里,他自己的问题愚蠢且无聊。现在,他需要确保这些马车能够使用。前车轴也没问题。他翻起身,从马车下面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