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魅人的到来(第2/7页)

“唉,我还是去检查一下镜子的损坏情况吧。”车夫说着,费力地打开了车厢的后门。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箱子,占了好大的地方。“箱子里主要填的是稻草。”他说,“帮我一下,把它弄下来,行吗?要是听到箱子里有哗啦哗啦响的声音,咱们两个就都完了。”

真的动手抬起来,蒂凡尼觉得箱子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沉。不过,他们还是很小心地把它放到了路上。车夫伸手在稻草里抓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镜子球,又把它举起来,好像举起了一件稀世珍宝。它也确实算得上一件珍宝,光彩夺目,还有道道光束从它的表面射向四周。就在这一刻,车夫突然痛苦地尖叫一声,手松了,球也掉了。球落到地上,碎成了千万片。有一瞬间,空中的碎片映出了千万个蒂凡尼;而车夫呢,蜷缩着身子,倒在了路上,被一团团白色尘埃包围着。车夫呜咽着,碎玻璃纷纷落到了他的身旁。

紧接着,痛苦地呻吟着的车夫就被一圈噼啪菲戈人围在了当中。他们全都武装到了牙齿(尽管他们已经掉了好多牙齿),身上的武器除了大砍刀外,还有大头棒、斧子、棍子,以及另一把大砍刀。蒂凡尼完全不知道他们刚才藏在哪儿。一个噼啪菲戈人,就是在一根头发后面也能藏身的。

“不要伤到他,”她喊,“他并不是想对我怎么样!他只是突然发病了而已!你们还是先帮帮忙,把这些碎玻璃收拾干净吧!”她在路上蹲下来,拉起了车夫的手:“先生,你有错骨病吧,你得这种病多久了?”

“哦,二十年了,小姐,我一直忍受着这种病,好苦啊。”车夫疼痛难忍地说,“马车总是颠簸,你知道吧。我挂了吊带,可还是不管用!因为这个病,我五天里能有一天晚上睡个好觉就算不错了,不骗你,真是这样。有时候我打个盹,翻个身,然后骨头咔嚓一响,就又疼起来了,你信不信?”

附近没有别的人,只有余光能瞟见几个小点,是噼啪菲戈人。他们把一种高难度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那就是,一个躲在另一个背后。

“好了,我想,我能帮忙治你的病。”蒂凡尼说。

有些女巫喜欢借助沙姆博来判断当下的情况,运气好的话,还能通过沙姆博窥视到未来。而此刻在菲戈之丘里,借着昏暗的光线、伴着缭绕的烟气,凯尔达正在制作一种“秘密沙姆博”——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秘密,也只能作为秘密而流传下去。她很清楚,安珀一直在旁边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她。这个安珀,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凯尔达想。她只要看一看、听一听,就能明白很多东西。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她这样,那该多好啊。她已经帮忙支好了大锅【23】,还在皮子锅底的下面生起了一小堆火。

凯尔达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查阅着已逝的,以及将来的所有凯尔达的记忆。千百万个声音飘过她的脑海,它们大多是轻柔的,没有哪一个特别响亮,好像成心逗引她一样,让她不能完全听清。她有如置身于一座绝妙的藏书室中,只是所有的书都散乱地放着,书页也没有按照顺序编排,又找不到任何的书目索引,她只能尽力追踪那些刚一听到就又消散的声音线索。她聚精会神地感受着,让细小的声音、一闪而过的画面、微弱的呼喊,还有一串串的含义把她的思绪拽到这儿,又拉到那儿……然后她看到了,就在她面前,有着什么。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现在才聚焦成了清晰的影像。

她睁开了眼睛,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喃喃地说:“我想找的是大块头小巫婆,可我看到的是什么呀?”

那些古老的、新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团云雾,她向其中又凝望了片刻,然后猛然转开脸,差点撞到安珀。而安珀只是饶有兴致地问着:“你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眼睛的男人吗?”

“嗯,我想我应该能帮你。呃,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地毯工’,小姐。我是粗嗓门威廉·地毯工。”

“地毯工?”蒂凡尼说,“可你是个马车夫呀。”

“没错,我是个马车夫,这事确实挺搞笑的,小姐。你瞧,‘地毯工’是我的姓。我也不知道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么个姓,实话跟你说,我家从来没人当过铺地毯的工人!”

蒂凡尼和气地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呢?”

车夫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点就在这里了,没有‘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骨头“咔嚓”一响,笑声马上又变成了痛苦的尖叫。

“哦,好吧,”蒂凡尼说,“我反应有点慢,抱歉了。”她搓了搓手,“好了,车夫先生,现在我帮你把骨头弄一下吧。”

蒂凡尼把他扶了起来,拉车的马儿在旁边安静地、好奇地看着。她又帮他脱掉了厚重的长外套(伴着他一连串痛苦的哼唧声),然后让他站好、手扶在马车上。

蒂凡尼集中精神,透过马车夫薄薄的坎肩,按着他的后背——嗯,找到了,有一块错位的骨头。

然后她走到马儿跟前,它们正在晃动着耳朵驱赶苍蝇,她对着每只马耳轻声念了一道密语,确保它们不要被忽然惊动。然后蒂凡尼回到车夫身边,他还在安静地等着,一动也不敢动。她卷袖子的时候,他说:“你不会把我变成什么坏东西吧,小姐?我可不想当蜘蛛,我最怕蜘蛛了。而且我的衣服都是普通款式,只有两条腿的人才能穿的那种。”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你变成什么坏东西呢,车夫先生?”蒂凡尼问着,手指轻轻地滑过他的脊柱。

“这个嘛,请别见怪,小姐,我只是觉得女巫都会干这种事——把人变成各种恶心的东西,像土里的黑虫子什么的。”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也说不清,”马车夫回答,“我只是……一直都知道这些,大家也都知道。”

蒂凡尼小心地用手指按住他的背部,找到了错位的骨头,一边告诉他:“可能会有点疼。”一边推了一下,骨头就回到了原位。马车夫疼得又一次大喊起来。

他的马受了惊,想要腾跃,可是腿却不像平时那样听话,因为蒂凡尼的命令还在它们耳中回响。一年前,蒂凡尼初次学到这个神奇命令的时候,还觉得问心有愧。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是那个老铁匠坚持要教给她的,因为她不辞辛苦,对他进行临终护理,还帮他移除痛苦,而他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作为回报。老铁匠为此很过意不去,因为女巫是应该得到报酬的,就像你坐船时要给船夫付钱一样。所以他就凑到她耳边,教给了她这个“骑手密令”,只要你念出它,所有的马儿就都会听命于你。这个密令,你花钱买不来,也不能为了赚钱把它卖给谁,但是你可以把它教给别人,自己又仍然掌握它,它有着铅铸一般的分量,价值又堪比等重的黄金。老铁匠把它教给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耳语:“我发过誓,不把它告诉别的好汉。我可没有违背这个誓言啊!”他是笑着辞世的,他的幽默感倒是和这个马车夫的有点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