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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许多图画他看不出所以然来。最令他困惑的一幅画,底部是一个圆的局部,后面和上面升起一个四分之三的圆盘,划分成许多同心圆环。他认为画面描绘的是太阳从山后升起。毫无疑问,底部的局部圆形全是马拉坎德拉的场景——奥亚撒在麦迪隆,索恩在哈兰德拉的山缘,还有许多别的在他看来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他转而去查看后面升起的那个圆盘。那并不是太阳。太阳是存在的,毫无疑问,位于圆盘的正中央。那些同心圆就绕着它旋转。在第一个也是最小的同心圆里,画着一个小球,上面骑着一个类似奥亚撒的带翅膀的形象,手里拿着一个像是号角的东西。下一个同心圆里,一个同样的圆球上载着另一个燃烧的形象,但没有画着那个象征性的面孔,而是画着两个突起的东西,经过细细观察,他认定它们是某种雌性哺乳动物的乳腺或乳房。这时,他完全可以肯定巨石上画的是太阳系了。第一个球是水星,第二个球是金星——“多么奇特的巧合,”兰塞姆想,“他们的神话跟我们的一样,也把金星跟雌性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天然的好奇心把他的目光引向下一个圆球,他还会继续思索这个问题。第三个圆球无疑代表地球,可是他看见它的时候,整个思绪似乎突然静止不动了。圆球倒是在那儿,可是在那个燃烧的形象应该在的地方,是一个深深的不规则的凹坑,似乎故意凿下去把那个形象抹去的。他的思索再次在一系列未知的事物前退缩,变得沉默。他看着下一个同心圆。这里没有圆球。这个同心圆的底部与那个马拉坎德拉场景的大圆的顶部相接,于是马拉坎德拉在这点上接触到太阳系,并且按照透视法则,面对观者。这时他才彻底明白了画面的设计,便为它的生动形象而感到惊讶。他退后一步,深深吸了口气,准备细细探索几乎把他淹没的几个秘密。那么说来,马拉坎德拉就是火星。地球——可是就在这时,已经存在一段时间、没有引起他注意的拍打声或锤子的敲打声,使他无法再充耳不闻了。就在他的附近有某个生命,肯定不是艾迪尔,在干活儿。他受了点惊吓——刚才太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了——转过身去。并没有看见什么。他傻乎乎地用英语喊了起来:

“是谁?”

敲打声立刻停了,旁边一块巨石后面露出一张不同寻常的面孔。

这张脸像人脸或索恩的脸一样光滑无毛,尖尖长长的,类似鼩鼱的脸,泛着黄色,显得邋遢不堪,而且前额很低,如果不是后脑勺和双耳后面的脑壳发达,简直使人怀疑他不是一个有智慧的动物。片刻之后,随着惊人的一跃,这家伙的整个身体都闪了出来。兰塞姆猜想这是一个皮特里奇——他庆幸没有在到达马拉坎德拉的第一天就见到这第三个族类。他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像昆虫或爬行动物。他的体型明显像一只青蛙,兰塞姆起先以为他像青蛙一样靠“双手”趴在地上。接着他才注意到,他前肢支撑身体的那一部分,用人类的话来说实际上更像臂肘而不是手,宽宽的,带着肉垫,显然可以用来走路。但是由此往上,呈大约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前臂——细细的、有力的前臂,前面是粗大、敏感、有许多指头的手。兰塞姆意识到这种动物有一个可以支撑的臂肘,便可以用全部的力量,胜任从挖矿到雕刻的所有手工劳动。他之所以看着像昆虫,是因为他行动迅捷而突兀,而且脑袋能像螳螂一样转向几乎每个方向。他移动时还发出一种干涩刺耳的丁丁的声音,更加强了这种印象。他真像蚂蚱,真像阿瑟拉克姆[2]笔下的一个小矮人,真像一只青蛙,真像兰塞姆在伦敦认识的一个年迈的、小个子的动物标本剥制师。

“我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兰塞姆说。

“我知道,我知道。”那家伙说,语速很快,声音叽叽喳喳,透着几分不耐烦。“过来,在石头后面。这边,这边。奥亚撒的命令。很忙。必须马上开始。站在那儿。”

兰塞姆发现自己到了巨石的另一边,盯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画。地上有大量凿下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气味。

“那儿,”那家伙说,“站着别动。不要看我。看那边。”

兰塞姆一时不明白要他做什么,接着看到皮特里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看看石头,那眼光毫无疑问是画家看看模特儿再看看作品,他发现这目光在所有星球上都是一样,便差点儿笑出声来。他站在这里让别人给他画肖像!从他站的位置可以看见那家伙凿石头就像切奶酪一样,动作出奇地敏捷,几乎令他眼花缭乱。他看不见作品完成的情况,但可以仔细端详皮特里奇。他发现他之所以发出丁丁当当的金属声,是因为身上带着数不清的小工具。有时,他会气恼地大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工具,从身上再挑选一件。但是他把大部分马上要用的工具都叼在嘴里。兰塞姆还发现这家伙跟自己一样,身上穿着缝制的衣服,是某种带亮片的面料,看上去装饰华丽,但是布满灰尘。他的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羊毛围巾,眼睛上戴着突出的黑色护目镜。用闪亮金属做的链子和圆环——他猜想不是金子——装饰着他的四肢和脖子。他干活的时候,嘴里一直在轻轻地自言自语,声音嘶嘶的,兴奋的时候——他总是在兴奋——鼻尖就会像兔子一样皱起来。最后,他又惊人地一跳,落在了作品的十米开外,说道:

“不错,不错。不如我希望的那样好。下次做得更好一点。就这样吧。过来看看你自己。”

兰塞姆照办了。他看见石头上画着几个星球,但是排列方式不是太阳系的谱图,而是面朝观者排成一队,星球上都有燃烧的战车御者,只有一个星球例外。星球下面是马拉坎德拉,令他吃惊的是,那里竟然画着那艘飞船,而且画得差强人意。飞船旁边站着三个形象,显然都是拿兰塞姆当模特画的。看到它们,他厌恶地后退一步。即使考虑到自己在马拉坎德拉生物眼中的陌生感,考虑到马拉坎德拉特殊的艺术风格,他仍然认为这家伙可以把人的形象画得更好一些,而不是这几个枯树枝般的人体模型,横里竖里几乎一样长,脑袋和脖子上还冒出一些看似菌类的东西。

他没有正面答复。“我猜想,我在你们眼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说,“但是在我自己的星球上,他们不会把我画成这样。”

“是的,”皮特里奇说,“我不想画得太像。太像了,他们,那些后来出生的,就不会相信。”他又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令人费解的话,兰塞姆听着,突然想起这些丑陋的形象大概是对人类的一种想象。谈话有点儿冷场。为了改变话题,兰塞姆问了一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段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