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们将深空扯落于头顶(第4/8页)

迈克菲尽管听不懂梅林的话,却也发觉那是些关于自己的坏话,他站着不动,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在北爱尔兰和苏格兰的低地,这种表情比在英格兰更为常见。

“我的导师,”梅林一说完,迈克菲就开口说,“事出必然,我不得不……”

“好啦,”导师突然开口说,“我们今夜都没有睡觉。亚瑟,你到走廊北头的大房间里给我们的客人点起壁炉好吗?谁去把女人们都叫醒?让她们给梅林弄点吃喝的。要一瓶勃艮第酒[15],不管有什么冷盘也端上来。然后我们都去睡觉,明天也不用早起。一切都会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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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新伙伴之间会有麻烦的。”丁波说,这已经是第二天,他和太太在圣安妮山庄自己的房间里。

他顿了顿,又说:“是啊,他就是那种所谓的强势的伙伴。”

“你看起来很累,塞西尔。”丁波太太说。

“哦,这场会开得我筋疲力尽,”丁波说,“他——他让人很疲倦。哦,我知道我们都太蠢了。我是说,我们都曾以为,他既然回到了二十世纪,他就该是个二十世纪的人。可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还重要得多,就是这样。”

“我在午餐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个问题了,”他的妻子说,“我们真挺傻的,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叉子。但让我更吃惊的是他不用叉子,也一样如此——呃——如此优雅。我是说,你也能看出,这不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而是教养不同。”

“哦,那老家伙确实有他自己的一套,是个绅士——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可是……哦,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没问题吧。”

“会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哦,你看,什么事都要两头做解释。要给他解释兰塞姆不是本国国王,也不打算称王,我们都得有文豪般的口才。我们还得告诉他,我们根本就不是不列颠人,我们是英吉利人——也就是他说的萨克森人。他可花了好久才勉强咽下这口气。”

“我明白了。”

“然后迈克菲又不识好歹地跳出来没完没了地解释苏格兰、爱尔兰和英格兰的关系。这些话当然都要翻译给梅林听。这都是废话。迈克菲和许多人一样,自以为是个凯尔特人,其实除了名字以外,他身上凯尔特人的成分还没有巴尔蒂图德先生多。对了,梅林·安布罗修斯努斯还对巴尔蒂图德先生做了个预言。”

“是吗?他怎么说的?”

“他说,在圣诞节之前,这熊要干一件大事,英国历史上所有熊都没有做过的大好事,当然,还有些人们从来没听过的熊,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一直在说这类的话。我们在谈别的事情时,他就突然蹦出这类的话,而且嗓音也全变了。好像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一样。似乎他自己对当时说的话是何意也摸不着头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他的脑中装了个照相机快门之类的东西,突然打开,又马上关上,只有灵光一闪。这可真让人不舒服。”

“他和迈克菲没有在吵架吧,我希望。”

“准确来说没有。恐怕梅林·安布罗修斯努斯根本不把迈克菲当回事。由于迈克菲总是碍手碍脚,没有好气,而且从来不坐,我想梅林努斯已经认定他是导师的小丑。他似乎已经不再讨厌迈克菲了。可我想迈克菲是不会喜欢上梅林努斯的。”

“你们谈到正事了吗?”丁波太太问道。

“稍微谈了一点,”丁波蹙眉道,“你看,我们的目标总是南辕北辙。我们谈到艾薇的丈夫在监狱里,梅林努斯奇怪我们为什么不救他出来。他好像觉得我们可以打马扬鞭,突袭攻入郡监狱。会上他总是提出这类问题。”

“塞西尔,”丁波太太突然说,“他不会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吧?”

“要这么说的话,他是能做一些事的。而且在这方面,他大有作为比起无所作为,倒更危险。”

“他能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宇宙有无比的玄机啊。”丁波博士说。

“你这话可经常说,亲爱的。”丁波太太说。

“是吗?”他笑着说,“我不知道有多经常?就像你那个道里希[16]的小马和马车的故事一样老生常谈吗?”

“塞西尔!这我可有好多年没有说过了。”

“我亲爱的,我昨天晚上还听见你对卡米拉说呢。”

“哦,卡米拉。那就不一样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对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肯定……宇宙确有无穷的玄机啊。”他们俩沉默了几分钟。

“可梅林呢?”丁波太太又问。

“你是否留心过,这个宇宙,以及宇宙中的每个小角落,都在凝固,收缩,慢慢归于一点?”丁波说。

那些经过天长日久,知道谈话对方思维习惯的人会等待那人把话说完,他的妻子也在等待。

“我的意思是说,”丁波不等他妻子问问题,就解释说,“要是你研究过历史上某个时代的任何大学,或学校,或教区,或任何家庭——不管什么——你总会发现在这个时代之前曾一度有更多的回旋余地,冲突也不那么激烈;而在这个时代之后,置身事外的余地会更少,决断变得更加重要。好的总是变得更好,而恶的却变得更恶。即便是假装中立的余地,也日渐消失。形势越来越清楚,归于某一点,变得更激烈,更艰苦。就像那首关于天堂和地狱相对着吞噬快乐的中土王国……那诗是怎么写的?什么‘日日吞噬’……‘直至一切面目全非’。不可能是‘吞噬’这个词,这不押韵。我的记性这几年坏得厉害。你还记得什么吗,玛吉?”

“你所说的让我想起了《圣经》上所说的扬谷风扇,吹去糠秕,以求稻米[17]。或者像勃朗宁的诗:‘生活所务,不过是可怕的选择’[18]。”

“正是如此!可能时间流逝,其目的正是如此,此外更无他。可这不仅是道德选择的问题。一直以来,世间万物都变得更加鲜明,截然不同于其他。进化就意味着物种之间越来越彼此不同。思想愈加成为纯粹的精神,物质也愈加实在。甚至在文学上,诗歌和散文也渐行渐远。”

眼看这一席谈有突然变成纯文学讨论之虞,丁波太太以久经考验的从容态度,轻车熟路地将话题引开。

“是啊,精神和物质,当然了。所以斯塔多克夫妇这样的人想要既结婚又快乐就这么困难。”她说。

“斯塔多克夫妇?”丁波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关于这小两口的私事,丁波没怎么想过,可他夫人则不然。“哦,我明白了,是啊,我敢说一定与这个也有关系。关于梅林,以眼下来看,情况是这样的。他那个时代,还可能出现他那样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则绝无可能。当时的大地更像一只野兽。精神的力量也更像物理作用。而且还有——非善非恶的生灵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