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叶空山慢悠悠地对付着盘子里的一只鸡腿,等到把它撕扯得只剩下一根光骨头了,这才擦了擦嘴,扭过头冷冷地看着倪燕归:“倪老板,这位岑捕快是我的助手,她出面就等于我出面。我告诉你,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到底,越早结案,对你越有利。不然的话,我天天来陪你耗,看谁更有耐心。”

说完,他拿起一块干净的热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手脸,冲着岑旷说:“现在你可以继续问了,这位倪老板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我先回去睡觉了。”然后他推开椅子,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岑旷和一脸苦相的倪燕归。

叶空山的这番搅局果然有用处,倪燕归知道这位瘟神谁都惹不起,终于不再向岑旷隐瞒什么了。她乖乖地列出了和花如烟有往来的客人的名单。鉴于花如烟的身价,能上这份名单的人非富即贵,岑旷知道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

而楼里的妓女和大茶壶们也终于修改了他们的口供,其中一个妓女的话引起了岑旷的关注,“昨天晚上我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但是前天……听到花如烟和客人吵起来了,而且还吵得挺厉害的。”

“和谁吵?内容是什么?”岑旷赶紧问,“说详细点儿!”

“说详细点儿?”妓女斜了岑旷一眼,“那就详细点儿呗。那天晚上,我的客人要包夜,没想到他是个银样镴枪头,才不过一小会儿就……”

“别那么详细了!”岑旷慌忙打断她,“就拣和案情有关的说说就行了。”

妓女笑了笑,颇有些得意,对于她们来说,捉弄一下岑旷这样的雏儿是轻松随意的事。笑完之后,她接着说:“客人早睡了,我死活睡不着,就听到隔壁房间里花如烟和客人在吵架。花如烟好像很生气,一个劲儿地大骂那位客人,声音很大。花如烟对客人一向都很有礼貌,骂人这种事情实在罕见。”

“她都骂了些什么?”岑旷问。

“说什么‘凭什么要我跟你走?’‘老娘陪谁睡觉,和你有什么相干?’‘没错,谁有钱谁就可以来找我,只要是给得起钱的男人都行,女人也可以……’”

妓女学得像模像样,好像还有自己的添油加醋、临场发挥,岑旷不得不再次打断了她:“好了好了,别再说了。那个客人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妓女翻翻白眼,颇有些妒意地说,“花如烟那么红,有钱人都喜欢她,我哪儿知道是谁。”

岑旷只好回头再去问倪燕归。这一次倪燕归丝毫不敢隐瞒,翻翻账本,很快找到了答案:“那天晚上嘛……包宿的是……上官云帆,上官大爷。他是花如烟的老相好了。”

“上官云帆?”岑旷吃了一惊,“你说的是青石城最著名的医生,和胡笑萌齐名的神医上官云帆?”

“就是他,神医上官云帆,”倪燕归掩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这位大人,神医到青楼里寻乐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神医也是人嘛,是人就得有七情六欲……”

岑旷已经无心注意倪燕归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她在心里迅速翻检出了关于上官云帆的记忆。这是宛州首屈一指的名医,尤其精擅解毒,其实论医术而言,比起另一位名医胡笑萌还要略逊一筹,比如他治病喜欢走以毒攻毒的霸道招数,有时候难免会留下后遗症,胡笑萌在这方面就谨慎得多。但他的声名可比胡笑萌响亮多了,胡笑萌虽然医术精湛,但为人傲慢自负,品格卑下,总是索要高额的诊金,而且私生活糜烂不堪,人们固然不得不向他求医,但在心底是很难对他产生什么敬意的。

上官云帆就大不一样了。此人在青石城行医多年,除了医术了得之外,尤其医德令人肃然起敬。他为人治病从来不看身份,也不图钱财,收取的诊费往往比一般的庸医都低,遇到穷人更是时常分文不取,还倒贴药钱。而每当青石城遇到疫病横行的时候,也总是上官云帆头一个站出来,组织全城的大夫为病人们免费治疗,自己还捐资购买药物,大锅熬药提供给全城的人。多年以来,上官云帆在青石城声名卓著,就连叶空山这样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角色,提到他时也会忍不住要跷起大拇指。

所以当听说上官云帆竟然是青楼常客时,岑旷的心情多少有一点儿微妙。尽管诚如倪燕归所言,人有七情六欲,神医出入青楼也未必就有什么不妥,但人的心理总是渴求完美的,她和人族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受到这种感染,多少有点儿希望心目中的高尚人物能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夜已经很深了,但岑旷毫无睡意,还在想着花如烟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上官云帆的种种事迹。一代名妓和一代名医联系在一起,总令人觉得有点儿奇怪。她索性向倪燕归打听了上官云帆的住处,直接前往上官宅,决意要问个清楚。

上官云帆一生从不贪图钱财,不知道接济过多少看不起病的穷人,所以自身并没有太多余财,所住的宅院也并不大,一共只有四间房。这四间房,一间他自己居住,一间仆人居住,一间用来做药房,还有一间用来接待病人,连独立的书房都没有。进过他卧室的人,就会发现卧室里满满当当全是医书,甚至床铺都有一半被书占据了。

岑旷站在门外,想到这位名医忙碌了一天救死扶伤,也许现在才刚刚躺下,有些不忍心把他吵起来。但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摇响了门铃。门铃出奇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吓了她一大跳。不过她很快想到,据说上官云帆的仆人有点儿耳聋,所以门铃声不响不行。

过了许久,这位有点儿耳聋的仆人才出来开门,脸上颇有不悦之色,因为自己耳背,所以嗓门也很大:“我家主人身体不舒服,今天早早就睡了,不看病了。你过两天再来吧。”

岑旷摸出那块假腰牌,在仆人面前晃了晃,大声说:“衙门的,查案。”

仆人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还是开了门,让她进去了。岑旷简略说明情况,这位仆人显然很清楚主人常去的地方,听完后一声不吭,也不替主人辩解,径直把岑旷带到上官云帆的卧室外。然后,他敲响了门:“老爷!有个捕快说来查案的,老爷!老爷!”

他开始声音并不大,但到后来几乎是扯开嗓门大吼,并且用手用力砸门,可上官云帆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岑旷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她拦住仆人,用秘术捣毁门锁,然后猛地一脚把门踹开。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仆人已经吓昏在地上。

其实她也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了,只是最后强忍住了,总算是维护了衙门的尊严。在她眼前,是一幕噩梦般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