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某处(第2/3页)

“对不起,”萨立姆说,“能否麻烦你打电话给布兰丁先生,说我还在这里等着他?”

她抬头看他,仿佛很惊讶他居然还在这里,好像过去的两个半小时内没有和他相距五英尺距离坐着。“他在吃午饭。”她说。(他在次午饭。)

萨立姆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布兰丁就是刚才那个叼着没点燃的雪茄的人。“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肩,咬了一口三明治。“今天他很忙,还有很多约会。”她说。(基天他很绵,还有很多邀会。)

“等他回来,还会见我吗?”萨立姆接着问。

她耸耸肩,又开始擤鼻子。

萨立姆很饿,饥饿感不断增强,同时增加的还有挫败感和孤立无助的感觉。

下午三点的时候,女人看了他一眼说;“他补会肥来了。”

“什么?”

“布拉丁先身,他今天补会肥来了。”

“那我可以约明天的时间吗?”

她擦拭一下鼻子。“你必须打电发,打电发约丝间。”

“我明白了。”萨立姆说着,露出微笑。在他离开马斯喀特之前,福劳德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他,在美国,作为一个推销员,脸上没有笑容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无礼。“明天我会打电话预约的。”他说。然后他拿起样品箱,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外面下着冰冷刺骨的雨雪。萨立姆凝视着通往位于46街酒店的那条长长的寒冷街道,样品箱实在太沉重了,他只好走到人行道边上,冲着从旁边经过的任何一辆黄色出租车挥手,也不管上面亮没亮着空车灯。所有出租车都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一辆出租车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加速,轮子开进水坑中,冰冷的泥水溅到他裤子和外套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一头往一辆笨重的出租车撞去。但他想到,他的姐夫只会关注样品箱的命运,而不是他本人的。除了他最爱的姐姐,也就是福劳德的妻子,没有人会为他感到悲伤(在他父母眼中,萨立姆总是那个令家人难堪的孩子。他的浪漫经历也总是很短暂,悄无声息就结束了)。再说,他怀疑这些车子的速度是否快到可以撞死他。

一辆车身上撞瘪一块的黄色出租车停在他身边,让他心怀感激地结束胡思乱想。萨立姆钻进车里。

后座用灰色的胶带修补过,车厢里的隔离栅栏上贴着警告,提醒他不要抽烟,还告诉他到不同的机场去要付多少钱。录音机里,某个著名的、但他从来没听过的明星的声音告诉他系好安全带。

“请到派拉蒙酒店。”他告诉司机地址。

出租车司机哼一声,发动车子离开路边,汇入车流。他没刮胡子,穿着一件很厚的灰色毛衣,戴着黑色墨镜。外面是阴天,夜晚即将降临,萨立姆不知道司机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雨刷把外面的街景模糊成一团灰色的脏污光影。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辆货车,从他们面前冲过,出租车司机吐出一串阿拉伯语,以先知胡子的名义诅咒对方。

萨立姆盯着车子仪表盘前的司机名牌,但从上面看不出来什么。“你开出租车多久了,我的朋友?”他用阿拉伯语问那个男人。

“十年了,”司机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你从哪里来?”

“马斯喀特,”萨立姆说,“阿曼。”

“你从阿曼来呀。我也在阿曼待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听说过一个叫‘尤巴’的城市吗?”出租车司机问。

“当然听说过,”萨立姆说,“失落的群塔之城。他们在沙漠中发掘出它的遗址,大约是五年前,或者十年前。我记不太清了。你跟探险队挖掘过遗址?”

“差不多吧。是个相当不错的城市。”出租车司机说,“大多数夜晚都会有三四千人在那里宿营搭帐篷。每一个旅行者都会在尤巴休息,演奏起音乐,美酒如水一样流淌,水如清泉一样,源源不断流淌。正因为水源,那个城市才存在。”

“我也这么听说过。”萨立姆说,“但它最后毁灭了,大约在一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前?”

出租车司机没有说话。他们在红灯前停下。交通灯转为绿色时,司机却没有启动车子,后面立刻传来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萨立姆犹豫了一下,然后透过隔离栅栏上的缝隙,碰了碰司机的肩膀。那人的头立刻仰起来,发动汽车,一脚踩下油门,蹒跚着冲进车流。

“该死的,该死该死。”他用英语咒骂着。

“你一定很疲劳了,我的朋友。”萨立姆安慰说。

“我已经连续开着这辆被安拉遗忘的出租车三十个小时了。”司机说,“实在太久了。在那之前,我只睡了五个小时,再之前,我连续开车十四个小时。圣诞节前人手非常不足。”

“我希望你赚了不少的钱。”萨立姆说。

司机叹口气。“并不多。今天早晨,我开车送人从51街到机场,到了那里,他居然直接跑进机场,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五十美元的车钱没了,我还得自己付回来的过路费。”

萨立姆同情地点点头。“我今天也不得不浪费时间等着会见一个根本不想见我的人。我姐夫恨我。我在美国已经一周了,除了浪费钱一事无成,什么产品也没卖出去。”

“你卖什么东西?”

“一堆垃圾。”萨立姆说,“不值钱的便宜货和小玩意儿,还有旅游装饰品。讨厌、廉价、愚蠢、难看的一堆垃圾货。”

“你卖垃圾?”

“是的。”萨立姆说着,惊恐地发现他居然把姐夫的样品的真相说了出来。

“他们并不打算买?”

“不买。”

“真奇怪。你看看这些商店,他们专卖垃圾。”

萨立姆有些紧张地笑起来。

一辆货车停在他们前面的街上,一个红脸膛警察站在车子前面,挥手叫嚷着,指挥他们从旁边最近的一条大街走。

“我们先绕道第八大道,然后从那条路过去。”出租车司机说。他们开到那条街上,结果那里的交通完全堵塞了。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连成一片,没有任何车子能移动。

司机在他的座位里摇晃着,他的下巴开始慢慢垂到胸前,一次,两次,三次,然后他就开始轻轻地打起呼噜来。萨立姆伸手推醒那人,希望这是正确的选择。摇晃他的肩膀时,司机动了一下,萨立姆的手触到那人的脸上,把那人的墨镜碰落到大腿上。

出租车司机睁开眼睛,找到黑色的塑料墨镜,重新戴上。太迟了,萨立姆已经看到他的眼睛。

轿车在雨中缓缓向前移动着。计价表上的数字不断在增加。

“你要杀死我吗?”萨立姆问。

出租车司机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萨立姆在后视镜中观察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