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大强壮,他心想,我可以打倒他们。但他们带着枪,还有,就算他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他们两个全部干掉或者打倒,他还是被锁在这个小牢房里。(不过那时候他手上就有枪了,有两把手枪。)(不,不行。)

木先生在殴打时,手一直避开影子的脸。不留伤痕,也没有永久的伤害,只是对他的躯干和膝盖拳打脚踢。这非常疼痛,影子手心紧紧攥住那枚一美元的自由女神像银币,等待拷打的结束。

似乎过了很久,拷打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两小时后再见,先生。”石先生说,“要知道,木先生相当痛恨拷打别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我说过,我们都是好人。你站错了边。闲下来的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不睡一小会儿?”

“最好别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木先生警告说。

“木先生的话有道理,先生,”石先生劝说道,“好好想想吧。”

房门在他们背后关上。影子以为他们会关掉房间里的灯,但他们没有。灯泡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照亮整个房间。影子艰难地爬过地板,爬到黄色海绵乳胶垫上,把薄毯子拉起来盖在身上,然后疲倦地闭上眼睛。他无力思考,坠入梦中。

时间流逝。

他又回到十五岁,他妈妈就快死了,她正试图告诉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在梦中动了动身体,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让他从半睡状态进入半醒状态,他痛得畏缩了一下。

影子在薄毯下面浑身颤抖。他用右臂遮住眼睛,挡住刺眼的灯光。他不知道星期三和其他人是不是还自由、是不是还活着。他希望他们都安全无事。

银币在他左手中依旧冷冰冰的,他能感觉到银币的存在,仿佛它也和他一样熬过了殴打。他恍恍惚惚地想,为什么银币在他的体温下一直没有变暖。他进入半睡半昏迷的状态,银币、自由女神、月亮,还有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不知何故它们都缠绕在一起,组成一道从地底深处直达天空的银色光带,而他乘着光带高高升起,将身体的疼痛、心灵的伤痛和恐惧远远抛下,他远离痛苦,仿佛受到祝福般,再次沉入甜美的梦境⋯⋯

从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但已经太晚了,来不及再去思考这些声音了,他已经沉入梦乡了。

迷迷糊糊中,他希望那些人不要再来叫他起床,然后继续殴打他、冲他大声叫喊。接着,他高兴地发现,他真的睡着了,不再感到寒冷。

有人在某处大声叫救命,也许是在他梦中,也许不是。

影子在海绵乳胶垫上翻一个身,翻身时发觉又多了几处疼痛的地方。他希望自己不要醒来,结果放心地发现睡意再次将自己笼罩。

有人正在摇晃他的肩膀。

他想告诉他们不要吵醒他,让他继续睡下去,别来打搅他,结果只是发出一声梦呓。

“狗狗?”是劳拉在说话,“你必须醒了。快点起来,亲爱的。”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到监狱、囚犯、接踵而来的众神,而现在劳拉叫他起床,告诉他上班的时间到了,也许在上班之前还有足够时间来杯咖啡,来个热吻,或者不只是热吻。他伸出手摸她。

她的肌肤冷得像冰块,而且黏乎乎的。

影子顿时睁开眼睛。

“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别人的血,”她说,“不是我的。我身体里装满了甲醛,还混合了甘油和羊毛脂。”

“别人是谁?”他继续问。

“警卫们。”她说,“没事了,我杀了他们。你最好赶紧起来。我想他们都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从外面那边拿件外套穿上,要不你会冻坏的。”

“你杀了他们?”

她耸耸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手看起来仿佛刚刚画完手指颜料画,而且只用了深红色这一种颜色。她脸上和衣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的红颜色(她还穿着下葬时的那套蓝色套装),让影子联想起杰克逊・波洛克[11]。想到杰克逊・波洛克的画,比接受血淋淋的事实让人舒服多了。

“死了之后,杀人会更容易一些。”她告诉他,“我的意思是,因为死后你不再有偏见,杀人就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杀人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影子说。

“你想留在这里等早班警卫吗?”她说,“喜欢的话就留下好了。我还以为你想离开这里呢。”

“他们会认为是我杀的人。”影子呆呆地说。

“也许吧。”她说,“穿上外套,亲爱的,否则你会冻僵的。”

他走到外面走廊,走廊尽头是警卫室,里面躺着四具尸体:三个警卫,还有那个自称石先生的家伙。他的搭档不知道去哪里了。从地板上拖行的血痕来看,其中两具尸体是被拖到警卫室,然后丢在地上的。

影子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钱包还在口袋里,显然没有人动过。劳拉撕开两个装着糖果的纸盒。

直到现在,影子才能好好看清那几个警卫,他们穿着深色迷彩装,上面没有任何官方标识,让人无法辨别他们到底为哪个政府部门工作。光看打扮,他们也可能是周末来打野鸭的猎人,为打猎特意穿了迷彩服。

劳拉伸出冰冷的手,抓住影子的手。她已经用一根金项链串起影子送她的那枚金币,挂在脖子上。

“很漂亮。”影子说。

“谢谢。”她甜甜一笑,美丽动人。

“其他人怎样了?”他问,“星期三和其他那些人呢?他们被关在哪里?”劳拉递给他一把巧克力棒,他装进衣服口袋里。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很多空牢房,其中一间关着你。哦,对了,有个警卫去一个空牢房里看杂志手淫,被我吓了一跳。”

“你在他手淫的时候杀了他?”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想是吧,”她有些不太自在地说,“我担心他们会伤害你。必须要有人保护你,而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是不是?给你,拿着这些。”她递给他几片内含化学药剂的暖宝宝:薄薄的一层衬垫,只要拆掉封条,它们就会自动升到比体温略高的温度,能保暖几个小时。影子把暖宝宝也装到口袋里。

“守护我。是的,你的确做到了。”他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他左边眉毛上方的伤口。“你受伤了。”她说。

“我没事。”他说。

他推了一下墙上的金属门,门缓缓地打开,门口距离外面的地面还有四英尺高度。他跳下来,感觉地面是沙砾。他抱住劳拉的腰,把她抱下来,就像过去一样,想都没想地就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