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页)

《死亡舞蹈》到达狂风暴雨般的高潮,走向不和谐的尾声。所有乐器都严重走调,更增添一种冥世的感觉。之后,一首新曲子开始了。

“你的银行抢劫干得怎样?”岑诺伯格问,“进行得不错吧?”他站起来,有点不情愿地离开“日本天皇屋”和那里面轰鸣的难听的音乐。

“和蛇钻进黄油洞里一样容易。”星期三说。

“我拿屠宰场的养老金过活,”岑诺伯格说,“我没什么过分的要求。”

“养老金持续不了多久,”星期三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们穿过更多的走廊,经过更多的自动音乐播放机。影子开始意识到他们并没有按照游客的参观路线前进,而是似乎按照星期三自己的计划走了另外一条参观路线。他们走下一条斜坡,影子糊涂起来,这条路似乎刚刚走过。

岑诺伯格突然抓住影子的胳膊。“快点,来这儿。”他说着,把他拖到墙边一个巨大的玻璃柜子前。里面是一组立体模型,流浪汉躺在教堂门前的教堂墓地里。“醉鬼的噩梦”,标签上的说明解释说这是一个十九世纪的投币观看的机器,最初摆放在英国的某个火车站里。投币口经过改装,适合投入带有岩上之屋图像的黄铜硬币。

“把钱放进去。”岑诺伯格催促说。

“为什么?”影子迷惑不解。

“听我的,你必须看看这个。”

影子塞进硬币。躺在墓地里的醉鬼举起酒瓶,喝了一口。一块墓碑翻开,出现一个伸出双手的僵尸。又一块墓石翻开,墓碑前的鲜花变成微笑的骷髅头。有个鬼影出现在教堂右侧,教堂左侧则浮现出一个长着尖角、令人不安的鸟脸怪物,转瞬即逝。一个灰白的影子,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幽灵,从墓碑石悄悄移动到阴影中,然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教堂的门突然打开了,神父走出来。幽灵、鬼魂和僵尸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墓地上只剩下神父和醉鬼。神父轻蔑地低头看了一眼酒鬼,然后回到房间里,他背后的门关上了。现在只剩下酒鬼一个人。

这个靠发条控制的装置所讲述的故事让人感到极其不安。影子觉得,更让人觉得不安的是发条装置竟然设定出这样的故事。

“知道我为什么看这个吗?”岑诺伯格问。

“不知道。”

“这就是世界,真实的世界。就在这里,在这个盒子里。”

他们穿过一间血红色的房间,里面塞满古老戏院里用的管风琴和硕大的风琴管子,看起来像是从酿酒厂搬来的巨大的黄铜酿酒桶。

“我们要去哪里?”影子问。

“旋转木马室。”岑诺伯格说。

“通向旋转木马室的标示早就过了,过了好几次了。”

“他们走他们的路。我们绕着圈子走。有时候,绕远路反而走得更快。”

影子的脚开始痛起来,他对这番话很不以为然。

楼上一个房间里,一台自动机器正在演奏《章鱼花园》。房间中央是一头黑色鲸鱼似的动物的巨大复制品,巨大的玻璃纤维嘴巴里还有一艘真实大小的船的模型。他们从旁边绕过,走到“旅行大厅”,看到贴满瓷砖的汽车,还有鲁宾・哥德堡[9]设计的小鸡装置,墙上贴着发黄的缅甸牌剃须刀的广告。

生活充满艰辛

辛苦操劳一生

保持下巴整洁

没有胡须烦恼

缅甸牌剃须刀

还有一则广告词:

他勇敢承担压力

险途也在他面前屈服

只有同样敢于承担责任者

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缅甸牌剃须刀

他们来到一道斜坡下面,前面有一个卖冰淇淋的小店。冰淇淋店还没有关门,里面正在擦洗桌面的女孩脸上却挂着一副“已经关门”的表情,他们只好去旁边的比萨咖啡店。咖啡店里空荡荡的,里面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他穿着一件亮色的格子花纹套装,戴着淡金色的手套。老人个子很瘦小,就是那种看起来仿佛被流逝的时间缩小了的小老头。他正在吃一个巨大的、堆了很多雪球的圣代冰淇淋,喝超大杯的咖啡。他面前的烟灰缸里,还有一支正在燃烧的黑色小雪茄。

“三杯咖啡。”星期三吩咐影子去买咖啡,自己进了洗手间。

影子买了咖啡,回到岑诺伯格身边。岑诺伯格已经坐到老黑人身边,偷偷摸摸地抽着香烟,好像怕被人抓住似的。老人正开心地拨弄着圣代冰淇淋,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小雪茄。不过等影子一出现,他立刻拿起雪茄,猛吸一口,然后吐出两个烟圈。第一个烟圈大一点,另一个小些,正好从第一个烟圈里穿过去。老人笑起来,自鸣得意到极点。

“影子,这位是南西先生。”岑诺伯格介绍说。

老人站起来,伸出戴着淡金色手套的右手。“很高兴认识你,”他的笑容很开朗,“我知道你一定就是那个人。你帮那个独眼的老混蛋做事,是不是?”他说话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可能是西印度群岛的口音。

“我为星期三先生工作,”影子说,“请坐。”

岑诺伯格继续吸烟。

“我认为,”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中透着沮丧,“我们这类人这么迷恋香烟,不过是因为香烟让我们回忆起他们曾经为我们焚烧的祭品,当他们想寻求我们的赞同或欢心时,烟雾就会袅袅升起。”

“他们可从来没给过我那种东西,”南西先生说,“我能指望的,顶多就是一堆新鲜水果,或者是咖喱羊肉,那种喝起来又慢又冷的玩意儿,再加上一个大奶子的女人来取悦我。”他微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冲着影子眨眨眼。

“现在全没了,”岑诺伯格沮丧的情绪还没有消失,“什么都没了。”

“这个嘛,我现在能弄到的水果也没过去多了,”南西先生说,他目光闪烁、炯炯有神,“但只要有钱,大奶子女人还是能搞得到,没有什么比大奶子的女人更好的了。有人会说,用钱买到的女人没什么好东西。可我要告诉你,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只有大奶子女人才能把我发动起来。”南西大笑起来,是那种呼哧呼哧、连咳带喘的善意的笑。影子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喜欢上这个老头。

星期三从洗手间出来,和南西握手。“影子,你想吃点什么吗?来块比萨,还是来个三明治?”

“我不饿。”影子说。

“让我教你点事吧。”南西先生说,“两餐中间可能会隔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有人提供食物给你,记得一定说要。我不再年轻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永远不要对上厕所、吃东西,或者闭上眼打半小时瞌睡的机会说‘不’。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