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7页)

他一转方向盘,从左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

“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

“哦,当然教了。”

“可我不记得了。”

“你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在那儿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厕所里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里吗?”

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个口出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片汽车旅馆,进入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原先那家速8旅馆不在了,变成了一家温迪旅馆。镇上增加了不少交通指示灯和陌生的商店。他们开车前往镇中心,经过筋肉健身房时,影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停止营业。”门上挂着手写的告示。

左转进入小镇的主干道,他们开车经过一家新开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堡王快餐店,还有奥尔森家的药店,这家熟悉的老店一直没变。最后,他们来到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显示着“安息之家”。橱窗里堆着没有雕刻的空白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车。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没这个必要。”

“很好。”他咧嘴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订好房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

影子钻出汽车,看着它驶走,然后才走进殡仪馆。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鲜花和家具油漆的味道,在那味道之下还隐藏着淡淡的甲醛和腐烂的气味。走廊的尽头就是灵堂。

影子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握住那枚金币,控制不住地在掌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旋转金币。金币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觉得安心。

走廊尽头的门上挂着一张纸,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走进灵堂。里面的人影子大部分都认识:劳拉的家人、旅行社的同事们,还有她的朋友们。

他们全都认出了他,他从他们的脸上表情中看得出来。但没有一个人冲他微笑,或者打招呼。

房间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具奶油色的棺材,周围环绕着鲜花:猩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还有紫红色的花朵。他向前走了一步,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劳拉的尸体。他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也不敢转头离开。

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影子猜他应该是在这家殡仪馆工作的——走过来问:“先生,请问您可否在吊唁纪念册上签名?”他指给他看在小诵经台上摊开的一本皮面册子。

他写下“影子”,在名字下面签上日期,然后又缓缓地在下面写下“狗狗”这个昵称。他放下笔,朝房间尽头人们待着的地方走过去。那具棺材,还有奶油色棺材里面的尸体,不再是劳拉本人了。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走廊走了进来,站在那里犹豫一阵。她的头发是金铜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昂贵,也是黑色的。寡妇的丧服。影子和她很熟,她是奥黛丽・伯顿,罗比的妻子。

奥黛丽拿着一小束根部用银色箔纸包裹的紫罗兰,那是孩子在六月的时候会做的东西,影子心想。现在这个季节,紫罗兰非常少见。

奥黛丽目光直直地看着影子,但眼神中没有流露出认出他的神情。她穿过房间,走到劳拉的棺材旁。影子跟在她后面。

劳拉躺在那里,眼睛安详地闭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穿了一件式样很保守的蓝色套裙,他不记得她穿过那件衣服。长长的棕色秀发拢在脑后,没有挡住眼睛。这是他的劳拉,但又不是他的劳拉。他发觉她安睡的姿势很不自然,劳拉平时睡觉总是很放松。

奥黛丽把那一小束夏季紫罗兰放在劳拉胸前。她撅起黑莓色的嘴唇,嘴巴动了一阵,突然冲劳拉脸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

唾沫落在劳拉脸颊上,顺着脸颊流到耳朵旁。

奥黛丽向门口走了。影子匆忙追上了她。

“奥黛丽?”他叫住她。这一次她认出了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镇定剂,她说话的声音显得飘渺遥远。

“影子?你逃出来了?还是他们把你放出来了?”

“我昨天出狱的,我自由了。”影子说,“见鬼,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黑暗的走廊里停下来。“你是说紫罗兰吗?那是她最喜欢的花。还是小女孩时,我们常常一起去采紫罗兰。”

“不是紫罗兰的事。”

“哦,那个呀。”她说着,抹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唾沫星子,“我还以为你很明白的。”

“我不明白,奥黛丽。”

“没人告诉过你,影子?”她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感情,“你妻子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我丈夫的阴茎呢,影子。”

她转身走开,走到外面的停车场。影子看着她离开。

他回到殡仪馆的灵堂内。有人已经把唾沫擦掉了。

视线所及的任何人,都不愿对上影子的目光。就连那些走过来和他交谈的人,也尽量避免和他视线交会。他们含含糊糊地和他搭话,笨拙地表达同情,然后飞快地逃开。

影子在汉堡王吃了午饭,饭后就是葬礼。劳拉奶油色的棺材被埋在镇子边上一个非宗教徒的小型墓地里。墓地没有围墙,山坡草地上排满了黑色花岗岩和白色大理石的墓碑。

他和劳拉的妈妈同乘温德尔殡仪馆的灵车去墓地。马克卡贝太太似乎把劳拉的死都怪罪到影子身上。“如果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的话,”她愤愤地说,“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你。我劝告过她,不止一次地劝告她。可孩子们总是不肯听父母的话,不是吗?”她停下来,凑近了查看影子的脸。“你又打架了?”

“是的。”他老实说。

“野蛮人。”她气呼呼地说,闭上嘴巴,不再理睬他。她高昂着脑袋,挺着下巴,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令影子感到意外的是,举行葬礼时奥黛丽也来了,站在人群外面。简短的仪式一结束,棺材就被放进冰冷的墓穴里。人们散开回家去了。

影子没有离开。他双手插着口袋站在那里,凝视着地面上的那个黑暗的墓穴,浑身颤抖。

头顶上是铁灰色的天空,如同镜面一样平滑。雪依然在下,雪花没有规律地翻滚着,如同鬼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