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犬冢义诺遗托 网乾漫卖歌曲(第2/3页)

那天夜间,只对额藏讲了糠助临终的遗言,和玄吉的痣与珠子之事。额藏听了十分惊讶,小声说:“他一定是和我们有同样因果的人。我如果身能自主的话,现在就去找他,真想见见他。”说完就分手了。信乃想次日清晨早点起来再去看糠助。可是其近邻的庄客赶来说,糠助这天拂晓就去世了。信乃特别悲痛,一再劝说蟆六借给七百文永乐钱,那天夜间把棺材送至道场。过些日子出卖他家房物时,从中还了那七百文,其余的钱和微不足道的一点田地,赠给道场供作糠助夫妇今后长久的香火之费。这件事虽是蟆六出主意指挥其邻居们进行的,但实际上是信乃劝说蟆六的结果。不知谁说的,众人都知道此事,无人不说这个人若做了庄头就一定以慈善为怀,是黎民百姓能够活命的父母,赶快让他接任吧!

这且不提,却说管领家的浪人,有个叫网乾左母二郎的年轻人。不久前跟随扇谷修理大夫定正做扈从,花言巧语会奉承,曾一度得宠被重用,而净干坑害别人之事,被朋辈告发,揭露了他的不义,不久便被驱逐。其父母早已去世,尚未娶妻,为投靠其远房亲戚,便流浪到大冢乡。他购得糠助的旧宅,屈膝为安。这个左母二郎今年二十五岁,眉清目秀,面色洁白,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此人多才多艺,书法有大师的风度,草书也写得很好,不仅如此,在游艺方面,今样(4) 的艳曲,小腰鼓和竖笛等都不外行。犬冢番作死后,乡里没有教书法的老师,左母二郎每日就以教孩子们练习书法为生。对女孩子就教给她们歌舞今样,无论城市或乡村,多喜欢这种轻浮的技艺。游艺比书法更受欢迎,前来学习的弟子日益增多。在歌舞弹唱中,这里的姑娘,那里的寡妇,也有来参加的。虽然网乾名声不大好,可是龟筱从小就喜好游艺这类玩艺儿,因此一有人提到左母二郎之事,她就向丈夫说情。所以尽管有人对他很气愤,但蟆六装作不知道,就没把网乾轰走。

这一年的年末,城主大石兵卫的阵代簸上蛇太夫去世。翌年五月蛇太夫的长子,簸上宫六接替其亡父职禄,成了新阵代。带着其属下军木五倍二、卒川庵八及众多年轻奴仆去各地视察,那天夜间住在庄头蟆六家。蟆六早准备下酒席献媚贿赂,敬酒劝杯,无不极尽其能事。正值庚申之夜,龟筱劝丈夫把网乾左母二郎找来,借着守庚申庚申之夜为了祭祀青面金刚,祈求平安无事而通宵不眠,谓之守庚申。举办歌舞的游乐。女孩子好显示自己的美貌,滨路也未能免俗。但龟筱却让她穿上华丽的罗衫,强拉着列席,让她斟酒或奏筑紫琴,而左母二郎唱他的那个艳曲助兴。在这种宴席上,滨路和素不相识的人交谈,甚至和网乾那样的人肩并肩地在宾客面前弹唱献丑,唯恐信乃看到不大高兴。她虽然心里感到很羞惭,但不能和父母争执。设法仅奏了一曲。阵代簸上宫六等,醉态毕露,眯缝着眼睛回顾滨路,粗声粗气地夸奖她弹奏的音调悦耳动听,把扇子合起来打着拍子,不觉口中馋涎欲滴,什么都忘了,高兴得哈哈大笑,怪腔怪调地唱了一曲:

今宵的款待,美酒尚未尽美,美膳也未能尽善。唯有令爱的一曲,玄而又玄,玄宾僧都听了也会堕落。妙而又妙,妙音天女合奏也要把拨子抛掉(5) 。啊!真是少有的音乐,美妙的音乐呀!

滨路听了不但羞愧,而且十分生气,再也难以忍受,趁着欢笑喧嚣之际,悄悄退去。

且说左母二郎虽是管领家的浪人,宫六等并未去过镰仓任职,所以互不相识。网乾轻薄成性,在这种游乐席上,他是个恬不知耻的浪子,巧言令色善于阿谀奉承,又很会举杯劝酒。同时还不断显露一些秀句,哗众取宠。称宫六等是阁下、老爷,称蟆六是大人,称龟筱是夫人,对伺候的女婢唤作大姐,对男仆则都叫先生。不顾品德的胡乱称呼是轻薄儿的惯技。在所有的这类宴席上,都喜欢声色之徒,而把老实人看作是愚昧。这与纣王把比干看作是不肖,倏忽把混沌视为不开窍是一样的。因此,信乃这天夜晚,一个人待在房间,在灯下翻阅兵书,没有出席。而蟆六并不过问,这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对阵代一句也未透露信乃之事。

直到雄鸡报晓之际,才收拾起杯盘。蟆六又向宫六等致谢,劝用早饭,但客人们因宿酒还未醒,所以都未好好吃,说还要去别处视察,三个人便一起动身。蟆六赶忙跟在仆从之中送至村边。自此以后,龟筱每当待日待月(6) 之际,便把网乾左母二郎找来,听他唱艳曲。左母二郎昼夜思念,一心想见到滨路,常避开别人耳目对她说些调情话,或通过中间人传递情书。滨路连看都不看,而对他辱骂。后来她看到网乾来,就躲开不和他见面。人的好坏决定于天性,而并非由于后天习尚。这个姑娘的心地不像其父母,行为是正派的,虽然她和信乃早已由父母许婚,信乃是尚未婚配的丈夫,互相都还没说过话,何况和一个轻薄的风流男子,若有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她认为就是女人的莫大耻辱。所以对母亲把那样的人拉进来很不高兴。因此在簸上宫六等前来住宿之夜,龟筱毫不通情理地让滨路去伺候,并让她同左母二郎共奏琴曲,为那么盛大的酒宴助兴,使她实感悔恨,并认为是极大的耻辱。但父母的脾气不听人劝,是不能违抗的,所以勉强演奏了一曲。滨路是这样的人,而其母龟筱之心却大不相同。龟筱这些天心中在想:“听说网乾左母二郎是镰仓武士的浪人,是很可爱的美男子。听他说在镰仓之日领取五百贯食禄,而且是近侍之首,很受将军宠信,因为出人头地而深受朋辈的妒忌。由于他们结伙不断进谗言毁谤,虽然他被暂时开差赐假,但并非出于将军的本意,因此最近有召回他之意。他在这里侨居,可以说是暂时的。现在这个人很落魄,若真像传闻所说的,不久将回到镰仓去,到那时想招在管领家得宠的人做女婿就难了。这时向他求亲,日后一定会得到荣华富贵。孩子不知父母的心,脑筋迟钝的滨路一心把信乃当作她的丈夫,迫不及待地想同他结婚。前几天已经看出苗头了,可惜,自己的女儿被这个不招人爱的侄儿一口咬住了,就像被水蛭咬住了一样,把它拉开就得见血。不然以后也是痛苦的。以此来推断,即使网乾只是现在对滨路有意,日后也无害。滨路如寄情于信乃,那就将来也使人不放心。抛开这种利害关系,找男人还是取左母二郎这样的美男子。他字写得好,游艺无所不通,乐曲绝妙,乃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信乃岂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们这样年岁大的,没有男人还胡思乱想呢,因此要想断绝滨路对信乃的情思,最好以网乾为诱饵。”于是便不顾世人的嘲笑和乡里们的愤恨,借事托故常把网乾找去。左母二郎则心想先不厌其烦地巴结其父母,然后再想办法把滨路弄到手。于是不管这天有什么紧要事情,只要龟筱找,一定随叫随到。在途中遇到蟆六时,即使在雨中也一定把木屐脱下来,虽不为斗米也要折腰。庄头夫妇喜欢他的献媚讨好,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