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奈四郎误仇丧头颅 次团太留客夸斗牛(第3/4页)

小文吾用过早饭,鲛守矶九郎肩上扛着准备好的酒桶和一卷花席,腰间插把刀到耳房来邀他去看斗牛。小文吾诚恳地向他致谢后,腰间插把短刀,手里提着太刀,由矶九郎带路,奔向盐谷和木泽两村的交界处。小文吾在矶九郎的带领下乘船渡过了千隈河。千隈或作千曲,又名信浓河,它与鱼野川相汇合,是北国的一条大河。过了这条河又往前走数百米,穿过叫作相川的山村,这一带已尽是山路,忽上忽下,高低起伏。从这里到斗牛的地方,还有十几里路,也无暇休息。他们总算来到了那块低洼平坦的斗牛处。男女老少已经来了很多,都穿着节日的盛装,五颜六色的衣服,如花似锦,甚是艳丽,好似在北国的田野上,一时绽开了千万朵桃花、樱花,鲜艳夺目。含绿的柳丝随风飘荡,游丝般的地气蒸腾着,一派大好春光〔虽已是四月上旬,但北国还是春天〕 。如鹿斑似的残留积雪也甚是美丽。这一日天朗气清,无一朵浮云,春风宜人,远处的连山好似海上的波涛,郁郁葱葱。山头虽有白雪,但并不那么陡峭。晴峦被彩霞笼罩,溪谷已略感春深。人聚感山高,鸟啼知谷深。阔步前行,所到之处,无不感到有趣儿。于是矶九郎在正面的山冈边铺好花席,请小文吾上座,自己坐在他的身旁。对其所问无不耐心回答,非常亲切地加以款待。

这时已到了斗牛的时刻。村民们牵着这里那里拴着的牛逐渐走出来,准备相互决一胜负。此事犹如现今的相扑,走上比赛场,相互扭在一起。在牛与牛进行角斗时,要喊名字“东边是某村的某右卫门,西边是甲村的乙兵卫”等等,以便让观众知道。一开始以体形不太大,膂力不太猛的牛进行角斗。中间是不大不小、不强不弱的前头(3) 牛在斗。最后是叫作大关、小结的大牛,进行重量级的角斗。这也同今日之相扑一样。先看看头一两次的争夺胜负,先由东西双方的牛主,各牵出头牛,牛与牛之间相距若干丈。有的是力士们一松开牛鼻子,双方就一齐冲上去,进行牴角。也有的互相瞪着,不轻易较量,互相试探几次,才两相接近,突然将前额碰在一起,缠住角,猛力相牴。还有的把牛鼻解开后,用一只角如同犁田耕地一般,把土块抢起一二丈远,才开始牴角。虽然也有的看见对方不敢前进,愕然逃跑的,但多数是解开牛鼻子,便立即向前进行角斗。膂力强的牛被顶回来又奋力顶过去,逐渐顶得眼红,周身流汗,四只角相撞,咔咔的音响传得很远。牴角相峙之势是很可怕的。有办法的强牛,顶一会儿离开,离开了再顶,甚为迅速。如果顶偏了,就会把眉间劈开,看着十分危险,但是它们经过锻炼,是不会错的。其中大牛的膂力可敌过大象,以角将对方摔倒,然后又想用角将其扎死。看到这种情况时,力士们就过去将它们分开,把顶赢了的牛拉住。如果阻挡不住,败的牛肋骨就会被挫断,立即死亡。犄角之锐如矛,其势如箭。因此东西的力士七八十名,在场内围着,在牛牴角的过程中,力士们也随着乱嚷乱跑。看到一方将要取胜,这一方的力士们便欢呼鼓掌,无数人跟着牛前进,就如同涌来的一股巨波。男女老幼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说:“那个败了,已经不行了。”他们惋惜着并手捏一把冷汗,似乎都在各自袒护一方。对牴角的胜负有争议时,斗牛裁判就同东西双方的力士商量,劝说牛主和袒护那一方的人。斗牛虽说有强弱之差,但被牴败之牛,突然把角松开,转身逃跑。许多力士吵嚷着上去,把牛捉住是他们的功劳。倘若追不上,牛跑远了,就不分荒地和田圃,也不顾山林险阻,被冲得树倒石滚,其势是难以言状的。若胜牛去追败牛,则更是勇猛十倍,势不可当。技术熟练的力士,有的从牛的左右横着冲过去,用自己的腿把牛的前腿绊住,就势骑在牛背上。也有的抓住牛的后腿或尾巴,拖着把牛拉住。如果大牛很凶暴,制不住它的话,就用两手抓住牛的睾丸将其拉住,待其有些畏惧时,用鸡毛通它的鼻子,无论如何凶猛的牛都无不驯服。这时再把缰绳拴上,用多人将它牵回来。牛这时得意扬扬地露出战胜者的骄傲神色,“哞哞”地吼叫。力士等守护着它一齐欢呼,喊声响彻山谷,其振奋之状是难以言喻的。有时牴角尚未分胜负,但一方的牛已开始示弱,己方的力士有些担心便想去把它们拉开,而对方的力士就不答应,说“尚未分胜负”,在场内到处转,就如同相扑的裁判一般。如果还不见胜负,经双方力士商议和解,大家一同上去好歹将它们拉开,但牛好似还不服气,互相还打算冲过去牴斗,力士们就施展手段,不让它们再斗,将牛缰给它们穿上,再牵回到原处。两只牛都欣欣然好似颇为自负的样子。因为都没有败,所以人们也要欢呼,表彰其勇敢。这样观看数十个回合的胜负,观众已如醉如痴,欣然忘食,或愕然丧胆,不觉日落。喝彩声犹如狂涛怒吼,远山雷鸣。实是北国中无与伦比的习尚,宇内之一大奇观。〔关于牛牴角之事,从次团太的讲述至此皆为实事。传闻之来源,详见本篇后半部。〕

却说犬田小文吾,看了几个回合的斗牛,惊叹地说:“真是无知的畜生也有对付对手的手段。今领会了《史记》所云的角牴之意。奇哉!妙哉!”他如此赞叹。矶九郎微笑道:“某至今虽已看过三次角牴,但无不深感有趣儿。牛之主人从角牴的前一个月,就早晚向神龛献灯,祈祷自家牛取胜。倘若果然得胜而回,便酿浊酒,捣粘糕,备办贺宴招待村中之老幼。在角牴中败了的牛,以后永远也忘不了战胜它的那个对手,大约这二十村比邻郡雪深。因是山村,樵路熊径狭处甚多,因此负米负柴的牛相遇,无法让路。但在角牴之后,输了的牛偶与胜牛相遇时,便把头缩回来站在那里,无不避之。另外双方未分胜负者,即使相遇也绝不让路。这时自然得由牛倌动手把它们拉开。”小文吾听他这样一说,更感兴趣,在看下边的斗牛中,有最大的牛作为今天的大轴儿好戏。一方是逃入村的角连次,是头身高四尺六寸的黑牛,体格魁伟,脂肪丰满,一身黑毛,真如天鹅绒一般。其角长且锐,颇像一把石剑。另一方是虫龟村的须本太牛,比对方的牛还高,据说有四尺七八寸。很像青灰毛带灰色圆斑纹的马,其杂毛都好似鱼鳞状。其角胜似乌犀,其形亚赛犎牛。眼睛如铜铃一般,蹄子练得好似铁的,有伏象、驼之势。人皆观之丧胆,触目惊心。矶九郎又对小文吾耳语道:“那个须本太牛乃龙种,起初那牛主人家有头魁梧的牝牛,一年夏天,其家之牛倌为让其负薪,牵它去深山,将那牛拴在水潭边的树下,便各处去砍柴。这时潭内升起一朵乌云,晦冥不辨黑白。牛倌惊慌失措,忙跑到树下去避雨。不久雨过天晴,到潭边去看牛,不见有何异样,只是在牛的身旁,流着有如龙涎之液。原来那便是龙之精液。自是那牛便怀了孕。满月生下一犊,便是今将角斗的那头牛。体格魁梧,长相更是凶猛。请看那杂毛似鳞,便说明是龙种。本国国主长尾将军闻听此事,想征用这头牛,牛主不肯送上,那牛大概已有五六岁。今天这是奇观,请您留神看。”小文吾听了微笑道:“若说那牛生得出奇,便认为是龙种,实难令人置信。但确实是罕见的奇物。另外那头黑牛也不比寻常。这个真有看头。”他如此回答后,面向那边把手支在膝上,看究竟胜负如何。这时力士们已将那两头牛由东西方牵过来,即将展开角斗。大力士们拦阻说:“列位乡亲们,请稍待!这须本太乃是龙种。那角连次也是两村有名的凶牛。如两牛相斗而有一伤,则后悔莫及。算了吧!”不用说力士们,就连东西方的牛主也不答应,说:“你们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这两头牛的角斗是今天这个斗牛会的大轴戏,如不斗那岂不是有始无终?未按程序进行完,神会见怪的。斗牛不仅是为给人看,而且是祭祀守护之神。不必如此担心,不管哪一方出现败相,便一齐动手将它们拉开,怎么会出事儿?快斗吧!”众人怒气冲冲地说。裁判们过来干预说:“既然大家那样说,斗了以后再拉开吧。”大力士也就不再争论,说:“那么就快斗吧!”力士们听了赶忙把那两头牛的缰绳解开。于是观众不觉将身子往前凑,坐在后边的都站立起来,责骂前边的人挡得他看不见,喧嚣吵闹,争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