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欢节的焰火(第4/4页)

拿给他的主人——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

但是伯爵现在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书。

蒂利拿出那本刻着蒙特鸠家族纹章的《圣经》,随手翻了翻,就又放了回去。然后他踩上梯子,从最上面一格的书架后面拿出了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包裹。包裹的褶皱里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土,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看到这个包裹,蒂利稍稍松了口气。他走下梯子,珍而重之地捧起包裹,吹去了上面的浮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借着手中的烛光,可以看到包裹里毫无新意,居然又是一本皮革封面的古旧《圣经》。

蒂利把那块黑布随手放到书架上,然后捧着书翻了起来。明明没有风,但是蜡烛的火焰跳动得厉害,房间里所有的影子都摇晃了起来,像地狱的鬼影在跳舞。

蒂利疯狂地翻书。一股陈旧腐败的味道随着泛黄书页的翻动充满了这间狭小的藏书室。

但那似乎也只是一本普通的《圣经》而已,书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他在十三年前亲自用黑布裹好,踩着梯子放上去的那本书不是这样的。

蒂利的额头上逐渐冒出了汗。

“晚上好,圣杯八。”

在书页簌簌翻动的一片静寂里,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房间中唯一的那把高背椅后面传了出来。

蒂利骇然回身。

身后站起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女子。她之前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高高的靠背正巧把她纤瘦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她身材高挑,裹得紧紧的帽子里掉出几缕鬈曲的褐色长发,灰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毫无感情的金属光辉。

蒂利不确定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她。对方的面孔很陌生,而蒂利的目光又完全被对方的手吸引了。确切地说,是对方手里的那件东西。

就在这位不速之客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塔罗牌。

不是常见的二十二张大牌,只是一张小牌。

但小牌也足够了。

那是一张【圣杯八】。

纸牌已经很旧,上面有明显的折痕,边缘也被磨损得参差不齐,但是上面的图案仍然鲜艳而清晰。

牌面上是一个身穿红衣的中年男子,在暮色中离开自己之前辛苦搭建起的八只杯子。四周沼泽密布,如同一潭阻塞的死水。

圣杯八不满于现状,放弃了原先的计划转身而去,象征着中止、失望与抛弃。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蒂利震惊地望着女孩手中的塔罗牌,眼中全是恐惧。

“我是十字弓的主人。”罗莎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她冷冷地看着对方,“那本书在哪里?你的主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蒂利瞪视着女孩右手提着的盘银十字弓,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亘古以来关于‘持十字弓之人’的传说,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猛然间浮上心头。

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动荡的烛光把他俊美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蒂利,那本书在哪里?”他把信件扔给对方,开口问了同样的话。

蒂利伸手接过那封信,目瞪口呆。

他颤抖着打开信纸阅读上面的内容。但他没有看完就明白了。他认得信纸上的笔迹。

蒂利随手把那封信揉成一团,嫌恶地扔到地板上。他一步步后退。

“是你……”他赤红的眼睛似乎在淌着血,他用带着血光的双眼狠狠地瞪视来人,“是你!”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加米尔!”

加米尔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是你……”蒂利重复着这两个字,转头看着书架上新摆上去的一格子《圣经》,突然间恍然大悟。

那本该死的书!

蒂利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惧,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对方,“我早就应该想到,背叛的人根本就不是我,是你!我真是糊涂透顶……之前那一次就是你,现在仍然是你!加米尔!是你——!”

蒂利死死盯着对方一步步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书架,“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加米尔!你知道的,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走廊外面开始传来骚动,而原本冰冷的藏书室内却愈发温暖,裸露的皮肤上面几乎可以感受到火焰的烤炙。蒂利的眼睛再没有看罗莎一眼,他的手在身后摸索着,然后就在对面两个人明白过来的刹那,蒂利已经扔下手上的书,一把抓起书架上一把锋利的拆信刀,毫无犹豫地狠狠扎进自己的咽喉。

鲜血像狂欢节的焰火一样四下飞溅,仿佛在伯爵白皙多褶的脖子正中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掉在地板上的那本《圣经》泛黄的书页瞬间被血染红了。

藏书室内的骤变令罗莎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伯爵府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室内的空气热得发烫,在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加米尔当机立断,他一把抓起罗莎的手迅速退出藏书房,然后从走廊上的第一个窗口纵身跳入了黑暗。

头顶的焰火一个接一个在天空中炸响,所有的星星都隐没了,狂欢节的夜晚五光十色,绚烂非凡。然而最辉煌的光芒还是来自伯爵府熊熊燃烧的大火。借着风势,火焰在礼炮声中一飞冲天,在夜空中张狂肆虐,明亮的赤红色火光与头顶的礼花争奇斗艳。

奔跑的时候罗莎忍不住回头,远远看到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在那火光里,圣安托万大街上的喧嚣声此起彼伏,被夜风撕扯成断断续续的碎片,听不出欢欣还是悲痛,或许两者兼有。

伯爵府的家丁陆陆续续地追了上来,巴黎督察队的夜巡警察喊着号子在大街小巷一圈接一圈地游荡。那是迅速而杂乱的脚步,无数皮革长靴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脆响,腰间长剑与剑鞘的摩擦,还有呼号的口令,嘈杂的人群,仿佛他们逃离的是地狱之口,烈焰和礼花在身后噼里啪啦地爆裂着冲向天空;仿佛他们杀掉的人是法兰西的国王,整个巴黎城都在后面追赶着他们,要把他们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