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欢节的焰火(第2/4页)

唯一的解释是:蒙特鸠男爵的《圣经》在血案发生之后被人拿走了。

被凶手拿走了。

罗莎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那封信。

“德·蒂利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问出这句话之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他——虽然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加米尔沉吟着,“你也知道,周围这些贵族们貌合神离,表里不一,很难窥探到他们的真实想法。”

罗莎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必须去一趟他的藏书室。”她说。

不知不觉之间,罗莎竟然用“我们”代替了“我”。在她过去的生命里,她从未有过同伴,而这一次,也许是人在异乡遭受挫折,也许是对方身上那种奇异的熟稔感,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么说,这件事的确和蒂利伯爵有关?”这是个疑问句,但是加米尔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惊讶。

“我现在也只是推测而已,要看到他的藏书才有定论。”罗莎的心脏砰砰直跳,“不过要去伯爵府盘查可没那么容易……”她皱起了眉头。

“别忘了现在正是狂欢节。”加米尔俯身在罗莎耳边说了几句话。

罗莎脸上旋即露出喜色。

星期二。

这是狂欢活动的最后一天,也是狂欢节的高潮。从星期三开始,信徒们就要进入为期四十天的斋戒,所有的演出和庆祝活动都会被禁止,更没有什么舞会或者宴会,就这样干巴巴地一直持续到基督复活的日子。因此在这最后一天能够吃肉的好时候,所有人从一大早就都穿上了节日的华服,争先恐后地参加大大小小的公众与私人活动去了。

费森伯爵也是同样,他又订制了一套华美的礼服,买了一顶崭新的帽子,中午刚过就准备动身,去凡尔赛参加盛大的狂欢舞会。或者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只参加由太子妃殿下举办的舞会,对其他大小贵族的邀请函则一率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不过他也并没有忘记朋友。一大清早,他就派遣了两位男仆分别邀请罗莎小姐和达图瓦子爵和自己一同前往,但不久之后男仆回来报告说,这两个人竟然同时拒绝了他的邀约。费森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心底把这对明显“重色轻友”的家伙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最终他无计可施,只好悻悻坐上马车,独自离开了巴黎。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紧接着傍晚来临了。凡尔赛的宫廷舞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而巴黎市内的各种狂欢活动也逐渐接近了高潮。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在家里待着,人们不畏严寒,三五成群地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向香榭丽舍大街和路易十五广场进发。过不了多久,盛大的焰火表演将在那里开始。

市民们成群结队地走过德·蒂利伯爵府邸。他们笑着叫着,闹哄哄的声音隔着几座墙都清晰可闻。

砖墙之内就是伯爵府的书房。书房中间站着一个明显刚刚踏入室内的年轻人。他的斗篷已经解开,帽子拿在手里,但周身仍是笼罩着室外的寒气。

“今晚外边可真热闹。”他自顾自地说道。

书房里生着炉火,红彤彤、暖烘烘的,但很可能太暖和了一点,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让人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

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身穿大红色的织锦睡袍坐在桌首。他没戴假发,一头毫无光泽的灰发胡乱披散在肩头,看上去好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在明亮炉火的映照下,可以看到伯爵一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孔被炉火烤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是又红又肿,眼白的地方遍布血丝,两道乱糟糟的眉毛深深地绞在一起,明显为了什么事而耗尽了心力。

壁炉里的火焰突突地跳动,里面的木柴活泼地噼啪作响,而蒂利整个人却散发出了一种深沉迟暮的气息,仿佛一片挂在枝头摇摆的枯叶,生命即将离他而去。就连那两只向来以书房为家的八哥犬此刻也抛弃了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并没有和主人待在一起。

蒂利心力交瘁。他向以往一般瘫倒在身下那张软绵绵的扶手椅里,对面前的年轻人的话语置若罔闻。

“焰火快开始了,伯爵大人不打算去看吗?”年轻人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窗外的动静。

蒂利睁大一对无神的双眼,漠然地摇了摇头。他拉回视线,缓缓地聚焦在对面的年轻人脸上,就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过了好久才生硬地开口。

“您今晚……怎么不在凡尔赛?”

“我今年参加的是旧王宫的公众舞会。”年轻人掸了掸外衣上压出的褶子,微微一笑,“偶尔也换换口味。凡尔赛的熟人太多了。”

“舞会……结束得这么早?”

“我的女伴提前离开了,我自己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年轻人很自然地回答,“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书房亮着灯,便想进来打个招呼。希望没有打扰到伯爵大人您休息。”

蒂利张口欲言,但是只发出了几个语意不明的单字。尽管室内十分温暖,但他的牙齿格格打战,眼睛望着炉火,一双过分苍白的手一刻不停地发着抖。

“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可不太好。”年轻人注意到了那双手。他上前一步,体贴地问道,“是因为外面吵得您无法休息的原因吗?”

蒂利睁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年轻人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又是何苦?”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抚慰般的语气说,“既然‘那件东西’已经到手了,该忘记的事情还是迟早忘了的好。”

“我做不到……”蒂利的嗓子嘶哑得像是壁炉里毕毕剥剥的干柴,他痛苦地把脸埋入颤抖的手心,“我忘不了!这些日子我每夜都在做噩梦,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些无辜的人……”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无辜的人。”对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嗤笑一声,“自从基督诞生以来,我们法兰西的文明可是大有进步了。想杀你的人绝对不会在大街上跳出来和你单打独斗,而总是当面微笑、背后捅刀,让你到了黄泉之下还对仇人感恩戴德。路易无辜么?他为了造就法国的伟大几乎把它毁灭了!但是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与爱戴他……”说话的人在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人们也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与爱戴着伯爵大人您的。”

蒂利抬起脸,闪烁不安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而对方一张美丽的脸孔神色如常,仿佛刚刚说出的不过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真理。

“可是……那件事真的就能这么过去了吗?”蒂利战战兢兢地问道。

“伯爵大人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