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米娜·默里的日记(第2/4页)

“哦,斯韦尔斯先生,你不是认真的吧?想必这些墓碑不可能都是谎言吧?”

“当然,除了那些夸大其辞的谎言之外,只有为数很少的是公正的,因为对亲属来说,他们认为哪怕是自家的香油瓶,都该像大海一样大。其实整个事情只能是谎言。现在你看,你作为一个陌生人来到此地,参观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宗教场所。”我点点头,我想最好还是表示同意,虽然我不太懂他讲的方言,不过我推断是跟教堂有关的一些东西。他继续说:“而你认为墓碑上所刻的这些事真的都发生过,真的那样圣洁与亲切?”我再次点点头。“这就是谎言的来源。为什么?有迹象表明有些棺材是空的,就像星期五晚上讨债人的果酱盒。”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坐着的一个老伙伴,他们都笑了。“我的天,还有其他可能吗?看看那个,最后面的那座墓碑,读读它!”我走过去读道:

“爱德华·斯宾塞拉格,大副,一八五四年四月在离开安德斯海岸后被海盗谋杀,卒年三十岁。”我回来后,斯韦尔斯先生继续说:

“是谁碰巧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埋在这里?我怀疑,而他可是在远离安德斯海岸的海上被杀的!你认为他的尸体会在下面吗?你问为什么,我可以说出一串人名,他们就葬身在前方的格陵兰海底,”他指向北方,“或者告诉你海潮可能把他们冲向何方。你周围全是这样的碑文,你年轻,眼神好,从这里可以看到被刻成小字的谎言。这位布雷思韦特·劳里,二十岁时在格陵兰外的莱富里海失踪,我认得他父亲;或是那位安德鲁·伍德豪斯,一七七七年溺死在同一片海里;一年之后,约翰·帕克斯顿溺死在费尔韦尔角;老约翰·罗林斯,五十岁时溺死在芬兰湾,他祖父曾和我一同出海。你以为,只要吹响号角,这些人会马上回到惠特白吗?我对这些事实了解得很清楚!我告诉你,即便他们回到这里,他们也会相互诋毁、排挤,就如同往日我们在极地冰面上争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然后用北极光为自己包扎伤口。”他的话中显然带有地方性的幽默,因为那老人讲完后就格格地笑开了,而他的老伙伴们也饶有兴趣地一同笑了起来。

“不过,”我说,“你显然讲得不全对,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假定这些可怜的人,或是他们的灵魂,都会在审判日扛着自己的墓碑去受审,你认为那真的必要吗?”

“那么那些墓碑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回答我,小姐!”

“我想是用来慰藉亲人的。”

“慰藉亲人?那是你的设想!”他以一种非常轻蔑的口吻说,“当他们的亲属都知道刻在上面的是谎言,而且这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那是谎言时,他们又如何能够得到慰藉?”他指着我们脚下像石板一样横卧着的一块墓碑,紧靠着悬崖边,我们的座位就安放在它上面。“读读刻在那块石头上的文字吧。”他说。从我坐的地方看碑文是颠倒的,不过露西的位置刚好面对着它,故而她俯下身读给我们听:

“‘神圣纪念乔治·卡农,他在光荣复活的希望中离开了我们。一八七三年七月二十九日,坠落凯特尼斯悬崖遇难。墓碑是其悲伤的母亲建给她挚爱的儿子的。他是母亲唯一的孩子,而这位母亲是个寡妇。’真的,斯韦尔斯先生,我从碑文中看不出任何好笑的地方!”她用带点严厉的庄重口吻说道。

“你看不出有任何好笑的地方?哈哈!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位悲伤的母亲其实是只地狱之猫,她憎恶他的儿子,因为他是个残废,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而儿子对母亲也怀恨在心,因此他选择自杀,好让母亲领不到在自己身上投的保险金。他用老式毛瑟枪对着自己的头部开了枪,几乎把整个头顶都打飞了,那枪是他们用来吓乌鸦的,但这次却不是对付乌鸦,倒招来了成群的牛蝇和小蚊虫。这就是他坠落悬崖的真相。至于说到复活的希望,我倒常听他说,他希望下地狱,因为他母亲非常虔诚地想上天堂,而他不想涉足她想去的地方。现在看那墓碑上写的怎么不是——”他用拐杖敲敲它,接着说,“一堆谎言吧?当小乔治自己气喘吁吁地用驼背背负着这块石碑爬上天梯,要求把它作为自己圣洁的证据时,我想加百利天使看到后都会大笑不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露西转换了话题。她站起身对老人说:

“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我最喜欢现在坐的座位,而且舍不得离开,可现在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自杀身亡者的坟墓上呢!”

“这不会伤害到你,漂亮的女孩,如果可怜的乔治知道有这么体面的一位少女坐在他身上,他会感到高兴的。这伤害不到你,我已经在这儿坐了将近二十年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也不要因脚下踩着的谎言而烦恼,或者只当它们不在那儿。我觉得这正是培养你的心境的时候,当你看到四周围绕的这些墓志铭时,应该视它们为无物,就像看一片刚刚收割完毕的空旷田野一样。听,敲钟了,我也该走了。很高兴为女士们解答问题!”说完,他蹒跚着走了。

露西和我又坐了一会儿,我们手牵着手,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她从头到尾把阿瑟和她即将举行的婚礼又说了一遍。我听着有点心酸,因为我有整整一个月没有乔纳森的消息了。

同一天

我独自来到这儿,因为我很难过。乔纳森没有给我来信,我希望他没出什么事。大钟敲了九下,小城里灯火通明,有的地方灯光沿街形成一条直线,有的地方却是孤零零的。它们向上延伸到埃斯克,消逝在山谷的底部。左边我的视线被修道院旁老房子的黑屋顶给挡住了。我后方远处的田野上,绵羊和羊羔在低声哀鸣,驴子在人行道上发出哒哒声。码头上的乐队正欢快地演奏着华尔兹舞曲,沿着码头一直往前,救世军在一条后街集会,两拨人彼此互不干扰,不过坐在高处,我能够看见也能够听见下面的一切。我不知道乔纳森在哪里,是否想着我。我希望此刻他就在这儿。

苏厄德医生的日记

六月五日

随着我越来越了解伦菲尔德,他的病例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他身上有某些被夸大的特质:自私、自闭和贪婪。我希望能弄清楚这种贪婪的目的是什么。他似乎有自己的既定方案,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自我救赎的方式就是喜爱动物,事实上,他的这种奇怪嗜好有时会令我认为只是反常的冷酷而已。他的宠物都很奇怪。他前些日子的嗜好是抓苍蝇。现在已经养了数量相当庞大的苍蝇,为此我不得不对他提出警告。令我惊讶的是,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态度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他考虑了一阵,说道:“能给我三天的时间吗?我会把它们清理干净的。”当然,我说可以。但是我还必须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