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6 鼠疫船(第2/5页)

“请原谅,马尔科姆夫人,”他说,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快到中午了,我得去观测方位。我会让乘务长来找你,不过你得留在这里等一会儿。”

“谢谢你。”我坐进他刚刚起身的椅子。他转身要走,努力拉直肩上那件过大的缀穗大衣。

“伦纳德船长?”我心头突然一动。他转过身来,面露询问之色。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你多大了?”

他眨了眨眼,脸绷了起来,但还是回答了我:“我十九岁,夫人。愿为您效劳,夫人。”说完这句话,他从门口消失了。我可以听到他在舱梯处疲惫迟缓的呼唤声。

十九岁!我安静地坐着,震惊得全身无力。我觉得他非常年轻,但还没那么年轻。他的脸饱经风霜,布满疲劳和失眠的痕迹,看起来至少二十五岁。我的上帝!我震惊不已,他只是一个孩子!

十九岁,这正是布丽安娜的年纪。突然受命指挥的不仅仅是一艘船——不仅仅是一艘船,而且是一艘英国军舰——也不仅仅是一艘军舰,而且是一艘被鼠疫突然夺去四分之一船员,并且在事实上失去控制的军舰。我感到最后几天内心翻腾着的恐惧和愤怒开始消逝,因为我意识到,他绑架我的霸道手段,实际上并不是出于傲慢或误判,而是彻底绝望的结果。

伦纳德船长的航海日志在桌子上摊着,他的记录只完成了一半,纸上有一个湿了的小斑点——他在睡梦中流了点口水。一阵怜悯掠过心头,我把这一页翻了过去,希望为他的脆弱藏起这份详细证据。

新一页上的一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了下来,想起某些事情,一阵寒意从脖颈蜿蜒而下。当船长被我意外唤醒的时候,他一开始喊的是“弗雷——”然后他发觉自己讲错话,就猛地停住了。面前这一页上面的名字,引起了我注意的这个词,是“弗雷泽”。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詹米是谁。

我马上站起来,把门关上,并插上了门闩,这样如果有人来的话我就能觉察到。然后我坐在船长的书桌前,抚平书页,开始阅读。

我往回翻,找到三天前遇到“阿尔忒弥斯”号的记录。伦纳德船长的记录与他的前任不一样,大多相当简短——这并不奇怪,想想他最近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大多数记录只包含通常的航海信息,再附上一个简短的批注,记下前一天去世的人的名字。不过,与“阿尔忒弥斯”号的会面被记下来了,还有我的出现。

1767年2月3日。将近八击钟,遇见一艘悬挂法国旗帜的小型双桅横帆船“阿尔忒弥斯”号,向其致敬并请求其船医C.马尔科姆的援助,船医被带到船上,和我们一起帮助患者。

C.马尔科姆,啊?并没有提我是一名女子。也许他觉得这无关紧要,或者是希望避免有人追究他行为的正当性。我继续读下一篇记录。

1767年2月4日。今天我从一级水手哈利·汤普金斯那里得到消息,说“阿尔忒弥斯”号双桅帆船上的押运员是一名叫詹姆斯·弗雷泽的罪犯,又名詹米·罗伊和亚历山大·马尔科姆。这个弗雷泽是一个煽动叛乱分子、臭名昭著的走私犯,皇家海关因此悬赏巨额赏金抓捕他。汤普金斯告知我这一消息时,我们已经与“阿尔忒弥斯”号分开,我认为没法快速追上“阿尔忒弥斯”号,由于乘客的关系,我们受命尽快去牙买加。然而,我答应到那里归还“阿尔忒弥斯”号的船医,届时可将弗雷泽逮捕。

两人死于鼠疫——“阿尔忒弥斯”号船医说这是伤寒。约翰·雅斯贝尔斯,一级水手,DD;哈蒂·凯珀,厨师助手,DD。

这便是全部了。接下来一天的记录全部都是航行信息和六个人的死亡记录,所有人名后面都写着“DD”。我很好奇它代表着什么意思,但由于太过心烦意乱,无暇为之分神。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勉强赶在乘务长敲门之前拔下了门闩。欧文赫特先生的道歉我几乎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出乎意料的新发现。

这个可恶的该死的汤普金斯是谁?我从来没见过或听说过这个人,这一点我是肯定的,可他显然对詹米的活动知之甚详。这引发了我的两个疑问:一个英国水手怎么会得知这些事?以及,还有其他人知道吗?“……继续削减朗姆酒的配给量,另外再给你桶朗姆酒,”欧文赫特先生说得含含糊糊,“水手们会不高兴的,但我们会管住,现在我们距牙买加只有两周时间了。”

“不管他们喜不喜欢,我需要酒精,远超过他们对朗姆酒的需要,”我粗暴地回答,“如果他们抱怨太多,就告诉他们,如果我得不到朗姆酒,他们中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到达牙买加。”

欧文赫特先生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闪亮的小汗珠儿。“我会告诉他们的,夫人。”他回答道,因为精疲力竭而无力拒绝我。

“很好。对了,欧文赫特先生,”他转过身,带着疑问的神色。“DD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我看到船长在航海日志里写了它。”

乘务长深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默。“这意味着‘释放,死亡’(Discharged, Dead),夫人,”他回答道,“这是我们大多数人脱离国王陛下海军的唯一途径。”

在监督清洗身体和持续灌喂甜水与煮羊奶时,我脑子里还继续想着那位陌生的汤普金斯。除了说话的声音,我对此人一无所知。他可能是在高处干活的不知名人群里的一个,是我在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时在船索上看到的影子之一,抑或是那些匿名的忙碌身躯,在甲板上跑上跑下,徒劳地想以一己之力完成三人份的工作。

当然,如果他被感染了,就会遇上我,我知道医务室每个病人的名字。但我不能等着汤普金斯感染伤寒再来找我,这种想法相当残忍。最后我下决心去打听,不管怎样,这个人大概知道我是谁。即使他发现我曾经打听他的消息,也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埃利亚斯自然是我第一个要去问的人。我一直等到这一天结束才去问他,相信疲劳会让他天生的好奇心变得迟钝。

“汤普金斯?”男孩短暂地皱了皱眉,圆圆的脸庞挤成一团,然后舒展开来,“哦,是的,夫人,是前甲板上的水手。”

“他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我对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突然如此感兴趣,却没有合适的借口来解释,但幸运的是,埃利亚斯累得好奇心都没了。

“哦,”他含糊地说,“我觉得是从斯皮特海德来的,噢——不对!我现在想起来了,是爱丁堡。”他用指关节在鼻子下面搓着压住哈欠,“就是爱丁堡。我还记得,只有他是被强征来的,他因为这个大惊小怪,说话亵渎神灵,抱怨他们不应该强征他,说自己是受保护的,因为他给海关的珀西瓦尔·特纳爵士效劳。”哈欠占了上风,他嘴巴张大,然后合住。“可他没有珀西瓦尔爵士写的书面证书,”他眨着眼睛,总结道,“所以并没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