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热力学第一定律(第2/5页)

朗费罗那首叫《伊凡吉琳》(3)的诗中,是不是有句“松木和铁杉”?我心想着,攀爬翻过了一棵倒在地上的长着许多树瘤的大树。那些巨大的树干高耸入云,连最低的树枝都离我头顶二十英尺。郎费罗真是不知实情。

空气潮湿、凉爽,却又丰饶。我的莫卡辛软皮鞋踩进积淀了几个世纪的黑色松软叶子,毫无声响。我在溪岸的松软泥土里踩出来的脚印,看上去奇怪而突兀,好似恐龙的足迹。

我们爬上山脊,却看到山外还有山。我不知道我们要寻找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知晓我们能否找到。詹米用不知疲倦的大步伐跋涉了好几英里的路程,观察了路上的一切。我则紧跟在他身后,享受着美景,不时停下来收集些令人入迷的植物或根茎,把它们珍藏在我腰带上的包里。

我们沿着一条山脊背面前进,却发现我们的路被一大片荒地挡住了:那是一片山月桂树,从远处看,它在深色的针叶林中像一块亮闪闪的荒地,但是走近了看,我们却发现它是一片穿不过的灌木丛,有弹性的树枝相互交织,就像一个篮子。

我们原路向下返回,走出巨大的芳香冷杉树林,穿过了长着在太阳光下变得鲜黄的茂密梯牧草和乱子草的山坡,最终回到了令人舒适的绿色橡树林和山核桃林里,走到了一段树荫遮盖的峭壁上,峭壁下面是一条无名的小河。

突然坐到凉爽的树荫下,我宽慰地叹了口气,拉起颈子上的头发透气。詹米听到我的声音,微笑着转过身来,递给我一根柔软的树枝,以便我能跟上他。

我们没有说太多话,除了爬山时的喘气,山脉本身似乎也在抑制我们说话。整座山中满是绿色的秘密地方,就像是苏格兰古老群山的富有生命力的后代,长着茂密的森林,比苏格兰那些黑色的荒芜悬崖高一倍。但是,它的空气中同样有着让人沉默的指令,有着同样的让人着迷的迹象。

这里的地面覆盖着齐脚深的树叶,踩下去感觉松软;树木之间的空间看上去有种致幻效果,似乎从这些长满青苔的巨大树干之间通过,会让人突然穿越到现实的其他维度当中。

詹米的头发在偶尔照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就像一个火把,让人可以随其穿越林中的阴影。他头发的颜色这些年来变得稍微深了些,成了浓烈的深红褐色,但是在太阳下骑马和步行赶路这几天,他的头发褪色成了紫红色。他之前弄丢了绑头发的皮条;他停顿下来,把浓密、潮湿的头发从脸上拨回去,让我看到了他鬓角上方那道令人惊讶的白色。那是他在阿班达威的岩洞里被子弹打伤后留下的痕迹,它通常掩藏在更深的红发里,很少让人看见。

天气虽然温暖,但在回忆起往事时我还是轻微颤抖起来。我宁愿完全忘记关于海地的事情,以及那里凶残的宗教仪式,但是希望不大。有些时候,在我快要睡着时,我会听到岩洞中的风声,以及那种随之而来、无法摆脱的想法:还有其他什么地方?

我们爬上一块花岗岩岩架,它的表面长着茂密的青苔和地衣,被无所不在的水流冲湿,然后我们沿着洪水冲刷出来的小路前进,挥开在我们腿上轻拂的修长草叶,避开垂下的山月桂树枝和枝繁叶茂的杜鹃花。

小朵的兰花和鲜艳的真菌奇迹般地出现在我脚边,轻轻摇晃着,像果冻一样富有光泽。它们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黑色的,在倒下的树干上闪闪发亮。蜻蜓在水面上飞舞,好似空中的宝石,很快便消失在雾气当中。

这里的富饶让我感到惊讶,这里的美丽让我感到狂喜。詹米脸上带着如梦如幻的神情,就像一个自知在睡觉,却又不希望醒来的人。矛盾的是,我感觉越好,同时也就感觉越糟糕。特别开心,也特别害怕。这是属于他的地方,他肯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才进入下午,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从一块自然形成的空地边上的小泉水里打水来喝。枫树下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树叶,我在树叶中突然看到了一抹红色。

“野草莓!”我开心地说。

那些草莓是深红色的,长得很小,大概只有拇指关节那么大。按照现代园艺学的标准来看,它们会很酸,近乎苦涩,但是如果搭配着半熟的熊肉和坚硬如石头的玉米饼吃,它们就显得很美味——在我的嘴巴里爆炸出新鲜的味道,在舌头上留下一点一点的甜蜜。

我采集了几把放在斗篷里,不关心是否会留下印记——在松脂、油烟、腐烂树叶和泥土留下的污渍里,少许草莓汁液又算得了什么。吃完草莓过后,我的手指被草莓汁弄得黏黏的,带着强烈的香味,我的胃也饱饱的,感觉舒适,草莓的强烈酸味让我的嘴里感觉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又吃下了一颗。

詹米背靠着一棵悬铃木,眼睛在刺眼的阳光里半闭着。那片小空地就像个杯子,盛着平静而澄澈的阳光。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外乡人?”他问道。

“我觉得它很漂亮。你不觉得吗?”

他点点头,从树林中间往下看去,有个长满野草和梯牧草的缓坡在那里延伸下去,在远处河边的一排柳树里又隆了起来。

“我在想,”詹米有点尴尬地说,“这片森林里有一眼泉水。下面的那块草地……”他挥手指了指那排桤树,树的这边是山脉,那边长满草的斜坡,“它刚开始时可以养活几头牲口,然后靠近河边的那块地可以开垦来种庄稼。这里地势较高,排水方便。这个地方,你看……”在入迷的设想当中,他站了起来,指着这个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对我来说,这个地方似乎与我们过去几天所见的长着树木的陡峭山坡和草窝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对有着农民慧眼的詹米来说,住房、畜栏、田地就犹如雨后春笋那样,在那些树荫里冒了出来。

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我的心却像铅块一样沉重。

“你是在想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安定下来,可以接受总督的提议?”

他看了看我,突然停下思索。“我们可以,”他说,“只要……”

他话说到一半,然后侧眼看着我。他脸色通红,我不知道到底是被晒红的,还是因为害羞。“你相信符号吗,外乡人?”

“哪种符号?”我谨慎地问道。

他弯下腰,从地里拔起一根带有叶子的枝丫扔到我的手里。青色的叶子就像圆形的小扇子,一根纤细的梗上有朵洁白的花,另外一根梗上有颗半熟的草莓,草莓的底部颜色很淡,顶端呈深红色。

“这个。这是我们的符号,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