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He(第4/4页)

我说,我看见了这景象,并用心灵的耳朵听见了那座与之相伴的刺耳杂音融汇聚集的亵神深穴。这座死尸般的城市曾用在我的灵魂深处激起过许多恐惧,但这幅景象令人惊骇地唤起了整座城市能带给我的全部恐惧。虽然房间主人曾要求我保持安静,但我忘记了这些禁令,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尖叫,仿佛我的神经已经崩溃,周围的墙壁正在颤抖。

这时,电光消散了,我看见房间的主人也在颤抖;我高声的尖叫让他暴跳如雷。他的面孔如同毒蛇般扭曲变形,同时又隐约浮现出了一些震惊的恐惧。他踉跄了几步,像我之前一样抓住了窗帘,疯狂地扭动着他的头颅,像是一只正被猎杀的动物。上帝才知道他带来了什么,因为当我高声尖叫的回音逐渐消散之后,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声音带来了残酷恐怖的蕴意,我只能依靠已经麻木的情绪才能保住自己的理智与意识。那是一阵从锁着的房门后的楼梯上传来的持续、鬼祟的吱呀声,就像是赤脚或蒙着皮肤的蹄子踏在上面时发出的声响;随后在微弱烛光下闪闪发亮的黄铜门闩发出了一阵小心谨慎同时又目的明确的嘎嘎声。老人一面摇晃着先前抓住的黄色窗帘一面伸手抓住我,隔着满是霉味的空气向我啐了一口,从喉咙里咆哮出了些话语:

“满月——你这该死的——你……你这瞎叫的畜生——你唤来了它们,它们现在冲我来了!那些个穿鹿皮鞋的脚——死人——是上帝的惩罚,你们这些个红魔鬼,我不曾在那朗姆酒里下毒——我不是保全了你们那邪巫术么?——你们自个儿要喝个烂醉,诅咒你们,你们硬要怪罪那个乡绅——松手,你们!莫要动那门闩——我这儿没你们要的东西——”

这时,房门嵌板后传来了三声缓慢而又从容不迫的敲打声。疯癫的巫师嘴角泛起了白沫。他的恐惧变成了面色铁青的绝望,这给他留出些许余力再度将狂暴的怒气对准我;他蹒跚地向着我支撑身体的桌子边缘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我。但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依旧紧紧地抓着窗帘。于是,窗帘越拉越紧,最后终于从高处的支架上扯了下来;在此之前,明亮的天空已预示了这是一个满月之夜,因此当窗帘落下来时,满月的光辉顿时如洪水般涌了进来了。在那灰绿色的光辉中,蜡烛立刻暗淡了下来,接着,腐烂的外表开始在房间中扩散显露了出来——嵌板里爬满蛀虫,地板弯曲下沉,壁炉饰架老旧破损,家具摇摇晃晃,壁毯破烂不堪。接着,这种腐烂的外表也蔓延到了老人的身上。不知是月光照耀的原因还是因为老人本身的恐惧与愤怒,当他倾身迈步,伸出秃鹰般的爪子试图撕碎我的时候,我看见他迅速地枯萎了下去,变得黝黑起来。只有他的眼睛还保持着完整。虽然双眼周围的面颊逐渐焦黑、皱缩,但那眼睛却越瞪越大、放射出了执着的白炽目光。

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显得更加执着,并且夹杂上了金属撞击的声响。那个面朝着我的焦黑东西如今仅剩下了一具镶着眼睛的头颅,却依旧趴在下陷的地板上无力地向着我蠕动,并偶尔饱含着不死者的恶意、软弱无力地吐出些唾沫。门外的敲打开始迅猛地袭向腐坏的嵌板,将它们破裂开来。我看见一柄印第安人战斧劈穿了裂开的木头,露出了闪亮的刃口。我没有动,因为我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眩晕地看着房门破裂成碎片倒塌下来。接着,一团巨大没有确定形状的漆黑事物瞪着饱含恶意的闪亮眼睛涌了进来。它密集地倾泻了进来,就像是洪水般的焦油冲破了腐朽的护岸堤一般扩散开来,翻倒了一张椅子,冲下方流过了桌子,穿过房间,来到了那具依旧瞪着我的发黑头颅边。接着,它在那头颅边汇拢了起来,将头颅完全吞没了进去,接着逐渐退去;顺带裹走了那具已经看不见的战利品,却没有碰我分毫。随后,它再度流回了黑色通道,向下淌过了看不见的楼梯,像之前一样发出了咯吱作响的声音,只是越来越远了。

这时,地板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了下去。我喘着气滑进下方漆黑的房间。厚厚的蛛网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几乎要在恐惧中完全昏迷过去。绿色的月亮依旧透过窗户放射着光辉,告诉我大厅的门是半开着的;我从满是石膏的地板上站了起来,扭着身子试图从下陷的天花板间脱逃出去,这时,一股可怕的黑色洪流从那中间扫了过去,而那洪流里还闪动着几十只明亮的眼睛。它正在寻找通向地窖的门,当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后,它便消失在了那里面。这时,我觉得低层的地板也像上方房间一样逐渐向下倾塌,期间上面传来了一声破裂声,然后某个东西的西面窗户垮塌了下来。我觉得那肯定是圆顶阁楼上的窗户。在残骸中重获自由后,我冲过了大厅,奔到了前门;却发现自己无法打开它。于是我抓起了一只椅子,打破了一扇窗户,不顾一切地爬到了无人照料的草坪上。此时,月光正在足足一码高的野草上翩翩起舞。围墙很高,所有的门全都锁着;但我在墙角堆起了许多箱子,并设法爬到了顶部,抓住了高处安置着的一个巨大石瓮。

在精疲力竭之余,我看见周围只有陌生的高墙、窗户与古老的复折式屋顶。我来时的那条陡峭小巷已经不见了踪影,尽管月光明亮,但仅剩一点的景象也迅速地消失在河流里涌起的薄雾中。突然,我抱着的石瓮开始松动,仿佛是感受到了我致命的眩晕;接着,我的身体向下扎进了未知的命运中。

发现我的人说,虽然身体多处骨折,但我肯定爬了很长一段路——因为一条血迹一直延伸到了他不敢去看的地方。聚集的雨水很快便抹去了这条通向我苦难之地的痕迹。报告只能说我是从某个未知的地方逃出来的,这个地方的入口就在佩里街后面的某个漆黑小院里。

我再也没有尝试折返那些黑暗、阴沉的迷宫,也不会指引任何神志正常的人前去那里——假如我真能指引出一条路的话。我不知道那个古老的东西是谁,或是什么;但我需要重申,这座城市已经死了,并充满了无法料想的恐怖。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但我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新英格兰地区那些夜晚吹拂着芬芳海风的纯净小巷中。

(竹子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