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 The Unnamable(第3/4页)

当我讲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曼顿依旧保持着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仍渐渐恢复到了他仔细分析时的那副神情。为了能继续讨论下去,他勉强承认世界上的确存在着某些不同寻常的怪物;但他同时也提醒我,即便是自然界中最为病态扭曲的产物也并不是“不可名状”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通过科学系统的方法进行描述的。我对他清晰的思路与固执的坚持表示钦佩,并且继续补充了一些我从年岁已高的长者们那里收集到的更进一步的发现。我坦白地告诉他,这些后来流传开的鬼怪传说与某些比任何生物更加骇人的幽灵有关。这些幽灵有着野兽般的模样,偶尔清晰可见,偶尔却只能通过触碰感知它们的存在。它们漂浮在无月的夜空之中,侵扰那栋古老的房子,侵扰房子后面的坟墓,也侵扰着那座位于房子附近、有着无字墓碑与新芽树苗的墓园。正如未经证实的民间故事所讲述的一样,不论这些幽灵是否真的抵撞——或是扼死过——任何人,它们都带来了一种强烈而持久的影像;最近的两代人早已忘记了大部分与之相关的故事——或许是因为没有多少人再去思索这些事情了——但是那些非常年长的当地人却依旧对这些幽灵怀有模糊的恐惧情绪。然而,从艺术的角度来考虑,如果人类心智所投射的灵体被怪诞地扭曲了,那么我们该怎么样用清晰的叙述来表达——或者描述——这种由恶毒与混乱的扭曲所创造的、如同膨胀的恶毒云雾一样的幽灵呢?它本身就是一种对于自然的病态亵渎。再进一步,倘若一个已经死了的、噩梦般的杂种怪物用它的大脑投射出了它的灵体,老实说,这样如同云雾般的恐怖不正是完美的、令人惊声尖叫的不可名状么?

时间已经非常晚了。一只安静得不可思议的蝙蝠擦过了我的身旁,而我相信它也碰到了曼顿,因为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我觉得他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不久,他说话了。

“可是,那座有着阁楼窗户的房子依旧荒废着,现在正耸立在某个地方?”

“是的,”我回答说,“我见过那地方。”

“你在那里发现任何东西了吗——在阁楼里,或是别的地方?”

“在屋檐底下有些骸骨。那个男孩可能就是看见了那些东西——如果他太敏感的话,根本不需要任何残留在窗户玻璃上的影像,就足以把他吓疯了。如果那些骨头都来自同一个东西,那么这东西肯定是一个让人歇斯底里、疯狂错乱的畸形怪物。若将那些骨头留在这个世界上,那绝对是亵渎神明的罪过。因此我拿着麻袋又返回了那座房子,将它们带到了房子后面的坟墓边。我把它们扔进了一个洞口里。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你该看看那颅骨。它有着四英寸的角,但却有着一张和你我差不多的脸。”

终于,我感觉到曼顿的的确确打了个寒战。他已经靠得很近了,但他的好奇心却没有受到挫折。

“那窗户玻璃上呢?”

“都不见了。一扇窗户连窗框都不见了,另一扇窗户的菱形窗孔里也看不到一丁点儿玻璃的痕迹。那些窗框的样式——是那种公元1700年之前的格子窗模样。我觉得这种没有玻璃的状态已经持续有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了——也许是那个孩子打破了它们,如果他真能撑住的话;传说也没提到这些事情。”

曼顿又陷入了沉思。

“我想去看看那座房子,卡特。它在哪里?无论有没有玻璃,我都必须去那儿探索一番。还有你抛下那些骨头的坟墓,还有那一座没有铭文的坟墓——这整件事情肯定有点儿恐怖。”

“你的确见过它——就在入夜之前。”

朋友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还要紧张,因为在一点点无害的戏剧化叙述之后,他神经质地向后跳去,躲开了我,切切实实地呼喝出一种大口吞咽空气的喘息声。他的喘息释放了一缕先前的压抑。那是一阵非常古怪的呼喝,但更可怕的是,这阵呼喝得到了回应。因为,当那声音激起阵阵回音的时候,我听到沥青般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嘎吱作响的声音,接着意识到我们身边那座被诅咒的老房子上的一扇格子窗被打开了。由于其他的窗框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脱落了,因此我也知道被打开的窗框一定是那扇依旧依附在可憎阁楼窗户上但玻璃早已完全脱落的窗框。

接着阴冷、作呕的空气汇成了一股有毒的气流,从那个可怖的方向吹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就在我身边不远,从那座埋葬着人与怪物、令人惊骇的、裂开的坟墓里传了出来。下一刻,某个体型无比巨大但却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开始疯狂地冲撞着,将我从所坐着的可怕座位上撞了下来,让我四脚朝天地摔倒在这可憎的墓地里那片树根盘绕的泥土上;同时坟墓里传出了一阵闷声的喧闹,那其中有沉闷的喘息,有飕飕的风声,让我不由得幻想弥尔顿笔下那一大群堕入地狱里的畸形灵魂就居住在那处漆黑无光的阴暗里。令万物枯萎的冰冷狂风汇成了一个漩涡,接着松动的砖块与灰泥开始嘎嘎作响;但在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已经陷入了仁慈的昏迷之中。

虽然比我年轻一些,但曼顿却有着更强的适应力;因为虽然他伤得更重,但我们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我们俩分别躺在两张相邻的病榻上,稍后不久我们便得知自己正躺在圣玛丽医院里。工作人员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告诉我们是如何被送到这里来的,盼望着能让我们恢复记忆。我们很快便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一位农夫在中午时分发现我们躺在草甸山后面一处偏僻的田地里,那地方距离老墓园有一英里之遥,据说过去曾有过一个屠宰场。曼顿的胸口上有两处严重的伤口,另外在背上也有几处不太严重的割伤或抓伤。我伤得并不严重,但全身都覆盖着一些令人困惑不解的伤痕,其中有些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有些则是挫撞造成的伤害——包括一个裂蹄的蹄印。很显然曼顿比我知道的要更多一些,但他没有向迷惑而好奇的医生们透露一字一句,却先问起了我们的受伤情况。在得知了具体情况后,他说我们被一头凶狠的公牛撞伤了——但是,他很难描述那只动物的位置和模样。

当医生与护士都离开之后,我怀着敬畏低声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