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沙洲冷(第3/4页)



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月下吹箫的白衣公子。他在凝视着她,伸出手来,手指上缠绕着那一缕细细的金发——“我会保护你,一切就和你哥哥在身边一样”——他说。

然而只是一转眼,他的影子也消逝在了黑暗里。是的……是的。他也已经死了。没人会再守护她,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都会遭到不幸。再度醒来时已经过了两日三夜。阿黛尔发现自己躺在寝宫柔软华丽的大

床上,全身酸软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萧女史正紧张地守在一侧,看到她醒来竟喜极而泣。怎么……这是怎么了?她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她自然不知道,自从在高楼上看见羿的离开之后,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三夜,粒米未进。其间几度高烧至脱水,一拨拨的御医来看了又摇头叹息着回去。翡冷翠公主病势沉重,恐怕连大婚的日期都支持不到——这个消息已经随着太医院的御医传遍了内宫。熙宁帝却毫无反应,照旧天天泡在回鸾殿,端康总管下令内务府做好红白喜丧两种准备,显然是已经料定这个未册封的皇后凶多吉少。

对于外面的各种传言,阿黛尔却是不曾得知分毫。

她依旧一夜一夜地沉浸在噩梦里,不停地梦见那些死人的脸,梦见那个一望无际的血池和红色的茧。每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窗台上那一瓶红玫瑰,娇艳欲滴。

这是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了,她想。

当玫瑰凋零的那一天,也就是她的生命之线断去的一天吧?她握紧了胸口的女神金像,凝视着里面那个苍白的少年,祈祷,希望能从这两者身上找到新的勇气和庇护。然而,没有奇迹出现。她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雷,你在么?”在某日深夜,当所有侍女都退去后,她对着黑暗喃喃

开口,叫出了这个保护者的名字,宛若游丝,“我知道你在。”夜风吹拂过帘幕,室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羿走了,苏娅嬷嬷死了……连楚也死了。”阿黛尔喃喃,声音里带着

绝望的灰冷,“那么多人都走了,下一个走的,就是我了。我甚至能听到死神的脚步在身后逼来。”“我要死了,雷。”她轻声喃喃,虚弱无比,“你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回翡冷翠吧。麻烦你回去跟我哥哥说,我很没用……等不到他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最终消失在空旷华丽的寝宫内。黑暗的最深处,坐在高高屋架上的人俯首望着陷入昏迷的少女,灰冷色

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亮光,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紧,捏皱了手心的一封信件。

这些日子,他已经连续给翡冷翠写了十几封密报,但却在今天才收到第一封回信,里面的措词严厉得令人吃惊——开什么玩笑啊……这个时候如果回去报丧,西泽尔那家伙一定会发疯的!

您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还爱惜自己这颗脑袋呢。

只不过短短的三五日,外面风云激变,每一日都有新的变故发生。

大胤熙宁帝和翡冷翠公主的大婚在即,帝都内各方宾客云集,冠盖满京华。然而在此刻,却忽然传出了皇帝因为猜忌而赐死长兄的传言。由于公子楚在东陆诸国的威望,这个消息令所有来贺的使者都有些不安,深以为在大婚前夕出现这样的事情乃是不祥之兆。

然而颐风园内照旧是朝歌夜弦,一如平时,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于是,又有传言说公子只不过是被皇帝软禁,以防其趁着大婚作乱,并未遭

到不测——种种传言甚嚣尘上,不辨真假,扰得帝都里人心惶惶。但是,就在公子楚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上的时候,胤国大变到来。大婚前五日,龙首原忽然传出兵变的消息。在亡国十年后,沉寂多年的越国遗民一夕起兵,冲入了房陵关与守军展

开激战。大胤驻守龙首原的赵箭将军措手不及,没有等召集齐各部军队,就被一名白衣剑客刺杀于中军帐下,割下首级悬于城上。首领一失,遗民趁机蜂拥而入,占据了军事要冲房陵关,胤国三万铁甲竟在一夕土崩瓦解!

事出突然,不啻天崩地裂的坏消息。然而大胤承平已久,各级官吏各怀心思,担心如今正当大婚庆典,一旦将此消息如实上报会导致龙颜震怒,便纷纷刻意掩饰,等这个惊天消息传入帝都时,已经被层层削弱,变成了越国小股遗民作乱、房陵关军队正在镇压。

而朝廷上各位大臣眼看大婚临近,即便多少知道一些实情,但因为各自的心思和立场,大都明哲保身地选择了在这个时候缄口。而熙宁帝最近身体不佳,久未临朝听奏,深宫中又是贵妃的天下,这个消息被紧密把守着,更是传不到皇帝耳畔半分。

于是,喜庆的气氛依旧弥漫了整个帝都,不曾因为战云密布而减了半分。

在一片祥和热闹醉生梦死的气息里,荒冷的废园内,却独坐着一个冷醒

的人。一个本该早已被埋在了空园黄土之下的人。“呵,房陵关兵变……房陵关!”白衣公子将密报拍在桌上,冷冷微笑

起来,喃喃道,“做得干脆利落,果然不负我所望。舒骏啊舒骏……那么多年之后,你果然还是回来了!”身边的青衣少年原本只是倦怠地靠在梁上,抱着剑打瞌睡,然而听得此语,却不禁微微侧首回顾,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感兴趣表情。“四公子之一的公子昭么?”止水挑了一下眉毛,“那个和我交过手的

人?”“就是他。”公子楚颔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宫里那位有牵连。”“哟,那可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止水眼睛一亮,从梁上跳了下来。

那一次交手以一敌二吃了大亏。他笑了起来,“舜华,这回你可得答应把他留给我!”公子楚苦笑:“孩子话。”“我可是认真的!”止水眉毛倒竖,怒道,“这些年我替你杀了多少人?如今我只拜托你这件事,你却推三阻四好不爽快!最多这个活儿我不要酬金就是。”“不是钱的问题。”公子楚摇头,“事关天下大局,怎可当儿戏?”“切,你不答允又怎地?”

止水冷笑了一声,“最多我偷偷去把他给宰了,难不成你还能拦得住我?”“……”公子楚正在低头看一份谍报,双眉却是微微一蹙,有杀气瞬间凝聚:“止水,再孩子气,小心我让你师父打你孤拐。”这回轮到了止水沉默,脸上青白不定,忽地一跺脚,掉头就走。“好了,”公子楚看着他掠下楼去,微微一笑,“我答应你,将来若一到杀他的时机,必然第一个通知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