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苏语凝(第2/7页)



  那边南枯月漓回到殿中,却也气得乱转,“我就知道这丫头人小鬼精,才多大岁数就一心谋划她的皇后之路了,果然就直奔着二皇子去了。这宝押得还真是不犹豫。那占星圣师说什么她的姻缘和二皇子最配,没准也是收了贿赂。”“小姐不要生气啦,全是那个什么红霞贯星的破天象,宫里人全都被迷糊住了。这小女孩子们也都以为自己真的将来都是皇后贵妃呢。”“什么命定是皇后?我今天这样骂她,将来她要真能当了皇后,还不想法子整死我?我定要想了法子把这些什么天命小丫头全赶出去!要到择太子妃至少还得四五年吧,她们这四五年一点错失都犯不下?我还有的是时间整治这些小妮子呢。”4对苏语凝来说,深宫中的冬天一下就到来了。忽然几乎身边所有的女孩伴读都疏远了她,侍奉的宫女也换了人,新来的宫女整天没有好声气,洗脸水饭菜端来的都是半凉的。苏语凝太小了,根本意识不到这后面潜藏的敌意,只觉得自己在宫中实在是太卑微了,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欢天喜地把自己送来这里。苏语凝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越是孤单就越想家,夜夜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这天,有内侍来传消息,说众位皇妃与皇子请伴读们次日去三皇子住的园子一同观鱼游乐。伴读女孩们都兴奋起来,讨论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大皇子二皇子会不会去,席前是不是会要行令对诗考察修养……几位与苏语凝一同进宫的女孩都说:“要论诗才,苏语凝最好啦,那天二皇子都称赞呢。”南枯月漓听在耳中,笑一声道:“苏语凝,那你要好好准备哦。一定要穿得漂亮一点。”这天晚上,苏语凝从箱中找出她最喜欢也最舍不得穿的那件淡黄色纱笼烟袖的衣服,这衣服是她被召入宫前,父母特意花了相当于父亲半年薪俸的重金去欣然堂裁制的,只为了在皇宫中不失身份,有大典朝觐时能得体漂亮。母亲看着穿着这衣服的苏语凝爱得合不拢嘴,说:“我家凝儿只要穿上这衣服人中一站,周围有多少女孩儿也立时全要被比下去了。”父亲却说:“凝儿进宫之后要矜持自重,别的事情不落人后,衣食上却不可和人攀比。这件衣服你要爱惜,你也知道咱家可添不起第二件了。”第二天苏语凝早早起床,小心穿好衣袍,生怕弄皱了。来到园口与众伴读会合准备一起去妙怡园,却突然有人指着她的衣裳尖叫起来,然后众人一望,全围着她大笑。苏语凝一低头,却发现昨夜准备在床边的新衣后腰上不知何时竟出了一个大洞,她立时吓呆在那里,觉得浑身都凉了。南枯月漓笑道:“这就是题儿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此情此景,每人做诗一首如何?”苏语凝耳边只有一片轰轰的笑声,她又羞又气,只觉天旋地转。支持着最后的力气,逃回屋中。心中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家中费了那么多钱置的新衣,竟就这样破了。可皇妃皇子们的宴请是不能不去的,她来不及多伤心,只能去寻衣裳换,打开箱子,她惊得掩住了口,却叫不出来。

  箱中最上面那件外衣竟也是破的。她一件一件取出衣服,不知何时竟都被剪破了,有些是前几天还看着好好的。开口想唤宫女来,突然想到这定是别人背后指使的,那宫女早就有恃无恐,自己出身寒微末吏之门,能入宫已是天大的幸运,哪里还敢与人相争?而且追问又能如何?不过是被人再嘲笑一次。

  她呆坐在地上,心中凉到了底。父母送女儿进宫时又是期望,又是不舍,花了一半家财准备锦衣玉簪,母亲又将所有体己钱都给了她,生怕她在宫中穿得寒酸被人笑话,或是没钱打点下人被人欺负。可入了宫才知道,她和那些望族重臣的女儿们永远没法比。本来就已经因为是出身低微而被轻视,现在又不知为何处处被孤立刁难。没有人想让她呆在这儿,自己又为什么偏要到这宫里来?她静静坐着流泪,心中空空一片,只有一个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外面有人来唤,急急敲门,苏语凝也只是呆呆不应。那人哼一声走了,唤着其他伴读女孩儿离去。

  喧闹欢声渐渐远去,四周死一般寂静。苏语凝觉得这样才好。她把破衣服尽数包了,那全是父母卖了田地置的,不能丢弃。她只穿了一件素白内袍,就这么茫然走出门去,一心只想着回家,却又不知往哪里去,只沿着路茫然前行。沿着湖走了大半圈,平时走熟了的路,此时竟连方向也迷了。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心想这天地究竟有多大,自己究竟有多小,哪里走得回去?她再也止不住声,只埋了头嘤嘤哭泣。

  忽然一个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关切的问:“你怎么了?”5苏语凝抬起头,看见了一位少年。他双眼明亮,有着如重墨绘出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但是却穿着朴素的布衣,有些地方还沾着泥。

  苏语凝一时怀疑自己已经走出宫殿几百里了,不然宫中怎么会有这样打扮的人呢?莫不是宫中的园丁小厮?她偏过头,不想理会他,这些心事,又哪里是能向人说得清楚的呢?“定是那些内侍仪官们骂你了吧,那些人满身都是规矩,的确讨厌。”苏语凝无心和这少年辩解。只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去说:“我想回家……”“你家在哪儿啊?”“砚梓。”“砚梓郡?在澜州,离这近千里路呢。”苏语凝心中突然想到,自己是不可能说离开就离开这皇宫的,那算是私逃,会株连全族的。自己方才气急迷了心,抱了包袱跑出来,若是被人看见去告发,可是大罪。

  想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只怕要任由被她们欺凌至死,她的眼泪又扑敕敕落下来。

  那少年急了:“别哭啊,我最怕看人哭了。”他也手足无措,突然拉住苏语凝,“不就是砚梓吗?我送你回去便是。”他拉了苏语凝便跑,来到柱上拴着的一匹骏马前,要扶她上去。

  苏语凝却惊了退后说:“你疯了,带我出宫,你我全家都是死罪。”那少年愣了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牧云家还能小气成这样?我带他们一个小丫头走,他们还敢舍不得?你放心吧,我说带你回家,你就一定能回家。”听到他直呼皇族的姓氏,苏语凝更是吓得不轻:“你疯了!牧云两个字也是你敢喊的?”“你不是也喊了?”少年大笑起来,苏语凝发觉失言,脸色都白了,少年笑着自己先翻身上马道:“反正留在宫里也是死罪了,我现在要出宫了,你跟不跟我走?”苏语凝呆呆的望着他,她很清楚哪怕死在宫中也是不能私逃的,但是突然有一个奇迹般的机会仿佛就在眼前,她一时也心乱了。那少年的笑容,仿佛正给她无限的勇气,就是要冲一冲这巨大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