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顺天

年底之时, 本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陆铮却是没机会陪自家妻儿了。

知知吩咐着下人,叫她们收拾行囊, 一边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可还落下了什么。

“新做的那双鹿靴带上,再叫针线房赶制几身里衣,叫她们熬一熬夜,这个月的月银发双份的……”

“库房新入库的新棉花送去针线房, 让多做几双靴……”

知知一样样吩咐下去, 自有下人去经手处理,但饶是如此,一向平静的正院, 也颇有手忙脚乱。

陆铮踏进门,险些叫一个匆匆往外跑的丫鬟撞了,他反应很快,侧身避开,微微蹙了一下眉。

差点犯错的丫鬟脸都吓白了,谁都晓得, 要想留在侯府好生做事,最紧要的一点, 那便是不能犯到侯爷跟前,夫人是好性子的,还容得人改错,侯爷却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战场上说一不二的主,军令如山,眼里揉不下一颗沙子的。

特别是, 侯爷最最忌讳的,便是丫鬟主动凑上去,甭管什么心思,但凡这么做的,隔日人就不见了。

丫鬟都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她真的一点儿都没想勾引侯爷!

侯府待遇好,夫人又是和气良善的主子,她还想多攒几年月银,然后给自己赎身,出去嫁人的!

“夫君。”丫鬟正一颗心七上八的,被夫人一句“夫君”给解救出来了。只见夫人那边一喊,侯爷的脸色一下子犹如雪遇暖阳,云销雨霁,好了不止一点。

“下去吧,做事稳重着。”侯爷淡声道,丫鬟心中万般庆幸,忙识趣退了下去,逃出生天了。

陆铮没在意这个犯了小错的丫鬟,他其实一早便知道,因他对那些心术不正的丫鬟的雷霆手段,府里这些丫鬟一贯怕他,但他也懒得解释,正好一劳永逸,省得隔三差五要整治一下。

他进屋,见知知忙碌不停,微微咳了一下,沉声道,“先退下。”

屋内侍奉的下人闻声,都赶忙带着手头的事情,退了出去。

人走光了,知知还有些不乐意,但想到陆铮很快就又要出征,不舍得冲他发脾气,连小性子都不想使,只是轻声道,“方才是不是吵着夫君了?夫君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出去片刻。”

说罢,就要出去,陆铮抬手就把人给拽住了,力道不轻不重,但态度很明显。

他有些无奈,“不是嫌你吵,是怕你累。”

知知抿着唇,摇摇头,“我又不累,夫君出征才要受累,我在家里,衣食住行都舒坦,一屋子的下人伺候,哪里累得着,夫君不要心疼我。”

陆铮见自家妻子眨着眼认真反驳,忍不住扶额一笑,把人给揽进怀里,微微低下头,蹭了一下怀里人的鼻尖。

知知雪白的脸颊,刷的一下红了,方才端着的主母架子,一下子瓦解了个彻底,看上去同寻常人家刚进门、不好意思同夫君亲热的小娘子一般无二。

她红着脸,轻轻推了一下陆铮,“夫君别闹。”

陆铮忽视了那几乎没什么感觉的轻微力道,把人抱在怀里,沉声道,“非要我直说,我都要出门打仗了,你不多陪陪我,难道去陪那劳什子的行囊?我一个大男人,吃穿用度都不挑,凑活就行,就想出门前,你多陪陪我。”

知知脸更红了,她没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羞成什么样子了,估计就差冒烟了。

两人成婚再久,知知都不大习惯陆铮时不时直白坦诚的那些话,每每被羞得满脸通红。

陆铮心情愉悦欣赏了一下自家妻子羞红了脸的样子,怕把人给惹不高兴了,等他出了门,可没人哄,便见好就收了。

“我这一次归期不定,你和孩子们在家里,别担心我,我在外打仗打习惯了的,也就近年才修身养性了些时日。”

知知哪里不知道,她嫁他的时候就晓得,他是军户,拿打仗当生计的,一辈子都离不开打仗二字。如今夫君成了侯爷,条件上、安危上,总比以前好了不少。

但她就是一百个不放心,或者说,一千个不舍得,不舍得自家夫君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不舍得自家夫君在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

她总想把万事都准备好了,但其实心里又再明白不过,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打仗这种事,不像在家里,哪里能样样都舒坦。

夫君这样说了,知知乖乖应下,“夫君放心,我和孩子们在家等你。”

陆铮很喜欢听妻子说“家”这个字,而且他很早就发现,知知很喜欢用“家”这个字眼,无论是在郧阳陆家时,还是这些年换过的好几个府邸,她都常用“家”来称呼。

就好像,在她心里,家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住所,他们一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好,你和孩子们等我回家。”陆铮微微笑着,“等我来接你们。”

几日后,陆铮携大军出征,他手下最信任的将军——张猛,则被他留了下来,守卫徐州。

出征当日,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有气吞山河之姿。

陆铮策马,行在队首,临出城门之时,他回头,朝后望了一眼,那一眼望得很远,一下子看见了人群最前面,一身红衣、面容清丽的知知。

隔得老远,陆铮却仿佛还能看见知知那双明亮的、第一眼便令他倾心不已的眸子。

无论多少年,他想起那个鼓起勇气在清晨敲响陆家大门的小娘子时,心中都是柔软得不可言喻的。

身边将领见他回身,一人正要问,另一人则冲他使了个眼色,别没事找事儿!有点眼力见行不行!

陆铮那一眼,不过看了短短的一瞬,便回过头了,拉起缰绳,手臂用力,胯下马儿蹄子迈得快了起来。

凛冽的北风中,大军一路朝东,却不是争权夺势,至少名义上不是,名义上,陆铮和他的大军,是去诛杀逆贼的。

一月前,益州雍州结盟,掀起了兵戈。

天下文人虽将痛斥少帝昏庸无度,失德招致天灾,但益州和雍州的起兵,仍是叫这些文人顷刻间倒戈,破口大骂,称为首的蒋氏为逆臣贼子。

在这些文人心里,少帝再失德,也是正统。

既是逆臣贼子,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陆铮乃顺势,顺应天意,顺应民意,领兵诛杀逆贼,救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端的是名正言顺。即便百年后,再有人来撰写史书,都不得不浓墨重彩写下这一笔。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陆铮的开始,绝不是违背仁德二字,绝不是有违天意的。

……

大军远去,连最末的小兵都不见踪影了。

张猛转头,看了眼仍在原处的侯夫人,刚想开口,就感觉到衣摆被扯了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府上那位娇贵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