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地动

徐州的日子过得一片宁静, 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但各州却并非如此。

这一年不大安稳,先是一场饥荒, 紧接着,益州以北和雍州以南竟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地动。

山崩地裂,地动山摇,顷刻之间,房屋倾塌, 伤亡惨重。唯一值得庆幸的, 便是地动发生在白天,而不是夜里,否则, 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古往今来,地震都被视作上天降下的惩罚,对于皇帝昏庸、皇家无德的惩戒,尤其是年初的一场饥荒,更令这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

不但百姓这般认为,文人更是坚定这样的想法, 皇室昏庸无度,上头才会降下惩罚。

扬州闻名天下的隐士宋老为首, 最先写下讨伐少帝的檄文,不留情面、辞严义正,数百字的檄文,字字珠玉, 蹙金结绣,竟无一处能多添一句。

痛斥皇室奢靡无度,少帝昏庸软弱, 朝臣失德,九州分裂,就连陆铮、战胥等人,皆被这位宋隐士骂了个狗血淋头。

檄文朝成暮遍,甫一发出,便立即受到全天下的文人儒士的赞扬。

以宋老为首,一夜之间,一大批的文人,俱或以诗,或以文章,或以词,讨论这次的地动和少帝失德的关联。

群情激愤,偏巧此时又发生了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顷刻间便传遍了天下。

少帝派去赈灾的官员,半路宿驿站时,夜间用膳,桌案之上,嘉肴美馔、肥鱼大肉,恰巧被一位同住驿站的画师给瞧见了。

画师当夜便绘下一副“驿站夜宴图”,夜宴二字,嘲讽至极,并州雍州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负责赈灾的官员却大鱼大肉、大饮美酒,不可谓不讽刺。

驿站夜宴图一出,不到半月的功夫,各州街头小巷,但凡买画买书的铺子摊子,俱整整齐齐摞着一叠“驿站夜宴图”,一时竟有古时洛阳纸贵的派头。

夜宴事件后,皇室赈灾自然成了笑话,少帝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几乎每一日,都会有一篇讨伐他的檄文,在民间流传开来。

终于,地动一个月后,少帝发布了“罪己诏”。

罪己诏颁布的那一日,陆铮正在州衙内,管鹤云正将近几日新发布的讨伐少帝的檄文,递给他看。

陆铮这一个月,除了命并州兖州接纳来自雍州益州的灾民外,并无什么太大的动作,越是天灾,老百姓便越希望安稳度日。

他翻了一遍那些言辞犀利的檄文,这些檄文大多是矛头指向少帝和皇室的,但也有指责各州各自为大,争权夺势的。

陆铮作为如今权势最盛的人,自然首当其冲,没少挨骂。

但他倒还算平静,偶尔看到檄文中破口大骂他的,也面不改色,并无怒色。

翻完了,陆铮心中波澜不惊,甚至连半点涟漪都无,平静看向管鹤云。

管鹤云道,“如今少帝虽颁布了罪己诏,但已彻底失了民心。罪己诏不过拖延时间罢了,益州雍州赈灾之事没有进展,民间只会更愤慨。侯爷只需静静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便可改天换日!”

管鹤云说得唾沫横飞,情绪激动,陆铮听得却毫无波澜,倒也不算心绪毫无变化,只是不像管鹤云那样激动。

相比之下,陆铮对于称帝一事,还算平静。

与他而言,称帝只是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有可能完成的事情,但并不是他一开始就有的夙愿,既算不上多年夙愿,也算不上宏图伟志。

他从卫所走出来时,想的只是自己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家人。但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保护妻儿,已不再是什么难事。

日后能不能称帝,陆铮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恰是因为没有这种执念,他从未急躁过,激进冒险这个词,除了当初因陈钊那厮冒犯了知知、他一怒之下攻打交州之外,从未出现在他的处事之中。

陆铮并不急着开口,静静等着管鹤云平静下来后,才抬眼,沉声道,“管公,你心急了。眼下绝不是打仗的时候。”

管鹤云微微一怔,喉头滚了一下,犹如被当头棒喝一样,哑口无言许久。

“现在这个时候,谁妄动兵戈,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管鹤云讷讷,过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镇定道,“侯爷说得对。为今之计,只有等一个字!”

他们要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绝佳的出兵时机,而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出兵。

虽然以当前的形势,除了北地战侯能与自家主公一战之外,其余各州、包括皇室,都无招架之力。但,还是不能出兵。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后面,越要谨慎,越不能行差踏错,哪怕只是一步。

陆铮见他恢复了以往的沉着,不再多说什么,等管鹤云主动告退了,才起身,出了州衙,一路朝侯府而去。

路上,他没骑马,一路途经人来人往的街道,耳边是杂乱却生机勃勃的叫卖声。

他入了侯府,刚进门,便看见早他一步进门的珠珠。

珠珠如今当真是性子野了,最爱跟着几个表哥四处玩儿,陆铮一贯疼爱这个女儿,出于种种想法,不舍得约束她,也纵着她的性子。

珠珠一扭头,便看见了爹爹,小姑娘一下子抱住自家爹爹的小腿,仰着一张与知知有几分相似的脸,甜甜喊人。

“爹爹~~”

陆铮弯腰,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又去哪里了?”

珠珠眨眨眼,一旁送表妹回来的江鸿道,“回侯爷,我们今日去了柳河边,珠珠表妹说想要放风筝。”

陆铮看了江鸿一眼,他如今大了,众人不再叫他小时候的小名“小驴子”了。比起江堂的小儿子,陆铮对江鸿更熟悉一些。

“叫我姑父便是,不必喊侯爷。”

陆铮淡声说道,江鸿愣了一下,改了口,“是,姑父。”

陆铮一边抱着珠珠,一边朝里走,“既然来了,便随我去见见你姑姑。”

说着,仿佛是回忆了一下,极轻的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很爱黏着你姑姑。你姑姑刚嫁给我的时候,你还避开你爹爹,偷偷溜到了我府上,非要见你姑姑,可还记得?”

年幼时的傻事被拿出来调侃,江鸿还青涩的面上微微一红,故作镇定道,“记得。”

陆铮仿佛是考虑到少年人面皮薄,又或者是方才只是一时顺口提起,并没继续这个话题。他单手抱着珠珠,另一只手则在少年郎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而后,淡声道,“你姑姑疼你,往后多来府里,自家亲戚,别生分了。”

江鸿先是一呆,继而整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脸红都快冒烟儿了。

小郎君都是敬仰强者的,江鸿自小就敬佩陆铮,小时候还曾想要跟着陆铮习武,后来陆铮成了自己的姑父,江鸿还私底下偷偷高兴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