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18页)

鼓乐声中,卢闰英满身盛妆,头戴着朋珠缀成的凤冠出来了,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有一些事使得李益微感不快。

送亲的是她的表哥刘希侯,在俗例上,娘家的父母是不便送女到婿家,但是一定有个娘家的亲人跟着,普通都是由新娘的兄弟跟着,而且是以未婚者为吉。

卢闰是独生女儿,她没有兄弟,势必要另外请人来送亲,但是他们卢家也是大族,本姓的族人子弟多得很,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异姓的表哥来送的。

临上轿前,新嫁娘拜别父母长辈,受嘱咐几句临别的训词,那几乎是俗套,勉励她要善为人妇等等,倒是没什么好叙述的,只是卢闰英忽然想起这一去就是到了别人家,与自己原先的一切都隔着一重关系了。

一时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放声大哭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而且是新娘出嫁时常见的事,遽离亲人,嫁到别人的家,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依恋之情,固然难免,如果嫁得远的,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才得重见,更是要伤心了。

上轿前新娘的一哭,几乎已成了惯例,倒是不哭,反而成为新闻而惹人非议了。

这一哭,少不得有人要劝,卢夫人劝了几句,结果自己也被感染得母女二人哭成了一团,卢方也是老泪纵横,哽不成声,于是闹哄哄的气氛,顿时充满了伤感的意味了。李益看了直皱眉头,他倒不是认为哭得不对,事实上这也是很通常的现象,尤其是卢闰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就像是心头的一块肉,虽然出嫁成婚是一件喜事,但不舍之情也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他们的哭,倒像是从此永别,再不相见似的,李益说不上什么不对劲,但直觉上感到他们这种难舍难分的情况,是个很不吉的征兆。

因此他只有向站在一边的刘希侯眨眨眼。

刘希侯很乖觉,立刻凑过身来问道:“十郎,恭喜你了,有什么事吗?”

李益低声道:“吉时将过,刘兄最好去催催他们,时间不能再拖延了,而且太子殿下也随同莅临迎亲,在他面前过份的失仪,就不像是官宦之家的体统了。”

刘希侯一听可简慢不得,赶紧过去,低声劝解中把这番话说了,这自然非同小可,首先是卢方止住了悲声,还带劝住了自己的夫人:“别再哭了,让女儿上轿去吧,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女婿是你的侄儿,嫁得又不远,就在长安城里,随时都可以见面,也不必要舍不得这个样子。”

卢夫人总算出止住了悲声,卢闰英哭软了身子。在雅萍的扶持下,几乎不能成步,刘希侯只得赶忙架着她,匆促地登轿,以至于许多絮絮的仪典,簪如挥桃枝驱煞啦,洒五谷以示丰富吉祥啦,都未及举行。轿子抬到了新宅,倒是早已布置就绪,炮乐齐鸣,交拜了天地,送新人入了洞房。

李益挑去了覆面的头巾,看到卢闰英的眼睛都肿了,心中就有点不乐,因此他对新娘的第一句话也是充满了火气的:“闰英,我知道你对嫁过来感到很委屈,可是这也没办法,那是你老子自己挑的日子……”

卢闰英不禁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李益道:“我要怎么说呢,看你临时上轿时,那种不肯上轿,呼天抢地的样子,倒像嫁过来是跳下火坑似的。”

卢闰英自知理屈,可是仍然忍不住道:“我生下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了爹娘,不舍之情,自是难免,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像你这样,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却很少有的,若不是我在催就误了时辰。”

卢闰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会拖下这么久,我只是想爹跟娘年纪都大了,两位老人家素来就少话说,最近更是吵得更凶,我在的时候,还可以为他们排解一下,我不在了,就连个和缓的人都没有了,也实在替他们担心,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平时是不在意,那时都想起了,实在丢不下来,因此也就……”

李益道:“固然没有上轿前不哭的新妇,但是也很少有像你这样悲戚的新娘,就像是押赴刑场似的……”

“十郎,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这本来就是事实嘛,你光知道娘家的事丢不开,不为我想了,太子陪着我迎亲,这是何等的殊荣?可是你却让他站在那儿,听你们长啼了半个时辰,这还不说,最后拖拖拉拉地上了轿子,许多仪典都忘了……”

“这……我胡里胡涂,一点都不知道,十郎,你不会在乎那些俗套吧?”

“我是不信,可是我母亲很讲究,她刚才听说了,已经很不高兴,那也罢了,最糟的是你这个样子,那还像个新娘,倒像个罗剎夜叉了;目似铜铃,发赛飞篷,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卢闰英呵了一声,忙起来到妆台前面,那面大铜镜用锦袱套着,她打开看了一眼,自己也吓了一跳:“怎度眼睛成了这个样子,那可怎么好?”

“我正想要问你,一会儿闹新房的人都来了,你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卢闰英低头想想道:“新妇三朝不见客的。”

李益愠然道:“是的,新妇三朝可以躲在屋里不见客,但是却不能禁止客人到屋里来闹新房,刚才我还听太子说他要带人来,好好地闹一下呢,你这样子算什么?”

卢闰英微微有了点怒意道:“我这样子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只是眼睛红肿了一点,谁都知道我才哭过,人哭过之后,样子总不会很好看,很多人喜欢拿梨花带雨来形容女人哭泣之态,那也不是什么美……”

“怎么不美呢,梨花瓣上,轻滴着一点点的雨水,情韵兼至,是很美的情境呀!”

“你只往美处看,梨花经雨之后,打落满地残瓣,一片狼借之状,徒见凄恻……”

李益被她驳得倒是没话说了道:“我们今天不是谈梨花带雨,人家久闻你是长安市有名的美人,都要来欣赏一下你的美姿的。”

“那更荒唐了,我又不是给人家看的。妇人以德工为重,姿色何足骄人?”

李益道:“不给人看,至少应该让我看了高与吧,女为悦己者容,这是一个做妻子的本份吧。”

卢闰英默然片刻才道:“再等一下,我把脸上的脂粉重新施一下,就会好得多,十郎,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们别吵架行不行!”

李益正要开口,卢闰英忙又道:“我晓得,你一直为了我爹对不起你,心里到很恼火,但是我却没有对不起你呀,现在我已嫁了过来,是李家的媳妇,而不再是卢家的女儿了,你更没有恨我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