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奔(第4/9页)

慕容旷点头道:“我与前辈的确还相差甚远。”

“那你还不知难而退?”

“虽然打不过,还是要自不量力地试一试。”

黄衫女子心头一软,嘴上却愈发严厉:“那你是一定要护着这丫头了?”

“是。”慕容旷垂首回答,双臂微张,护住凌郁。

“好啊!只要你接得住我一掌,今日我可以答允不杀你这个义妹。”慕容旷刚要答应,黄衫女子却缓缓上前两步说道:“可她杀了我的人,我决不能够轻易罢休,难保日后什么时候冤家路窄再撞上了。你敢在这儿起个誓,这一生一世都在她左右,护她周全吗?”

一生一世,听起来是何等久远之事?慕容旷不禁耳根发烫,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黄衫女子见慕容旷没作声,顿时翻脸呵斥道:“虚情假意地救人一次有什么用?你既然连个誓言都不敢说,就别在这儿枉逞英雄!快让开!”

凌郁拨开慕容旷护佑,冲那黄衫女子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想杀我就来呀!别说那许多鬼话难为旁人!”

“二妹,你别乱来!”慕容旷回头按住凌郁手腕。

黄衫女子满眼睥睨地冷笑:“就为了这个丫头?长得虽然还不错,可惜心狠手辣,脾气又坏”。

慕容旷向凌郁望去,正撞见她眼中凄绝的目光,胸口立时揪紧了,说不出的话便冲口而出:“好,我慕容旷今日在此起誓,只要我活着,便一生一世保护义妹周全!如有食言,必遭天谴!”

慕容旷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震动。一旁徐晖心口发酸,禁不住想,慕容兄这般情意深长,他对海潮儿……难道他对海潮儿竟也十分钟情?

听了慕容旷这话,黄衫女子胸口像被一把大锤砸中,透不过气来,忽而只想流泪。

慕容旷脸微微红了:“前辈若想寻仇,这笔账记在慕容旷头上便是,还请饶恕我二妹”。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哥!我便成全了你!”黄衫女子猝然飞身而起,拍出左掌,直取慕容旷前胸。慕容旷勉力举手格挡。就在黄衫女子手掌离慕容旷一寸之距,她右拳飞出,在空中手腕一翻,手心上滚着一颗白色药丸,直送到慕容旷嘴边,低声命令道:“吞下!”事出突然,慕容旷未及细想,不由顺势咽下药丸。

徐晖、龙益山、黎静眉几人同时惊呼:“别吃!”

就在众人惊呼之际,黄衫女子身子又已轻轻跃回丈外,黄色罗裙下隐隐露出一对羊脂白玉般的纤足。徐晖瞥见了,心想这女子果真邪门,天寒地冻,她竟然不着鞋袜,赤着足站在又硬又冷的石头地上,和草原上绑架自己的那神秘女子倒是一路。

这个念头如流星般从徐晖脑海中划过,一下子把他震住了。适才黄衫女子那句关切又伤感的嗟叹,落进徐晖耳中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心神振荡,只是一时想不起前因后果。此时看到她的一双赤足,顿时记起那个没见到容貌的草原女子。在那个永恒的夜晚,她就用那双缎子般光滑的赤足在他的脚上反复磨搓,只想求一点温暖和爱。那双冰凉的小脚,那曾贴在自己胸膛上流泪的面庞,难道便是眼前这个容颜绝丽的女魔头?徐晖一激灵,怔怔望着那黄衫女子。

黄衫女子全没留意对面这个青年迟疑而温柔的凝视,她的目光全都落在慕容旷身上,低声叮嘱说:“你的伤应无大碍,切记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用真气,药丸自会助你疗伤”。

慕容旷迷惑地看着黄衫女子,猜不透她说要对掌比试,为何却突然赠予疗伤药丸。刚想开口询问,那女子却已飞身出洞而去,仿若一片黄色羽毛。

众人眼前一花,方才醒过味来,围拢到慕容旷身边。慕容旷笑笑想说没事,可胸口发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药里下了毒?”黎静眉又急又气,声音里夹了哭腔。

慕容旷摇头道:“她武功比我高得多,想杀我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下毒。是我适才挨了她一掌受的内伤”。

“难道,这女子当真给你疗伤之药?”徐晖问。

“她与我爹娘必有很深的渊源,手下一直留着情,想来不会害我。”

众人纷纷询问慕容旷伤势,凌郁却只是低着头不语。慕容旷一侧脸瞥见她勉强忍住满眼泪光,拍拍她手背,展开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傻丫头,大哥一点儿事都没有”。

黎静眉拧起眉头,打断他说:“旷哥,你受伤了,说话伤元气!”

“咱们还是下山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让阿旷好生安置调养吧。”龙益山道。

龙益山和黎静眉搀起慕容旷,徐晖护着凌郁,沉默地走出石洞。凌郁掉头回望地上那具失去生机的年轻躯体,两行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一行人旋即折回山下客栈。慕容旷沉沉睡去,黎静眉为他掖好被角,拿湿毛巾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浮土。凌郁刚欲伸手帮衬,便被黎静眉挡开:“这儿用不了那许多闲人,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旷哥好好睡会儿”。

凌郁脸色一变。徐晖悄悄拉住她手握了握,打圆场说:“也好,那不打扰慕容兄休息了。我们就在外头,有什么事静眉你就喊一声”。

出得门来,徐晖恐凌郁不快,遂劝解说:“她不过是担心慕容兄,你别在意”。

凌郁望着远方山峦迭起,全身不住打战,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徐晖情知她为司徒烈之死悔恨自责,扶住她肩膀柔声说:“这怨不得你”。

凌郁小声嗫嚅道:“我……我不是存心的……我没想杀他……”

“是他先动的手。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可我……我怎么跟义父和骆英交代?”

“他们不会知道。咱们谁也不说,这个秘密永远没人会知晓。”

凌郁不再言语,心中犹如压了千斤石块。杀戮对她来说从来不算什么,即便是失手错杀,也不过是皱皱眉头间的歉疚。然而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发现,杀人原来是这世间最不可补偿的罪孽。死而不可复生,犹如光阴不可倒流,四季无法逆转。

晚上凌郁躺在一片静寂中,久久无法入睡。冬天的夜风从西北奔来,因为迷途在窗外凶猛嘶鸣,鬼哭狼嚎,吹得窗户纸扑楞扑楞地响。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利器穿透血肉所发出的崩裂之声。司徒烈炽热的鲜血在凌郁手上如烈火焚烧,可她身子又仿佛坠入比雕鹏山上更冰寒彻骨的无底深潭。凌郁受不住这折磨,霍然翻身坐起,悄没声息折返山上,摸回司徒烈殒命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