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王朝阙(第4/12页)

乐之扬小声说:“我遇上一些奇事,正要跟你商量。”席应真看了看四周,笑道:“过了今日,我要回阳明观住上几天,那时再说不迟。”乐之扬默默点头,跟在小轿后面。

到了东宫正殿,朱元璋斜倚步辇,随口说道:“允炆,你近来学问精进,奏章也批得不错,从今往后,除了生杀赏罚,其他的奏章不用给朕看了。”

他口中夸赞孙子,双眼却扫过九个儿子。那九人都是一方诸侯,面对老皇帝的目光,却一个个缩头缩脑、噤若寒蝉。晋王为诸王之首,忙笑道:“太孙天生仁孝、聪明过人,父皇把江山交给他,那是万万错不了的。”

朱元璋扫他一眼,冷冷道:“但愿你心口如一。”晋王脸色一僵,强笑道:“父皇如是不信,孩儿把心掏出来也行。”

“那也不用。”朱元璋淡淡说道,“你心里的念头,朕是一清二楚。太子在位的时候,你就偷偷摸摸干了不少蠢事。太孙年少识浅,你更觉有机可乘了对不对?”晋王面皮发白,头上、背上冷汗直流,连声说:“罪过,罪过,儿臣几个脑袋,敢有非分之想?”

“谅你也不敢。”朱元璋冷哼一声,目光一转,“老四,你呢?”

朱棣微微一笑,从容说道:“父皇高看我了,儿臣一介莽夫,砍杀几个鞑子,勉强还能胜任。至于当皇帝、坐江山,儿臣一无心,二无胆,三无本事。儿臣生平所愿,不过是守疆戍边,老死在北平城里。父皇放心,谁敢对太孙不利,老四我第一个出兵勤王,杀他个落花流水。”

这一番豪言壮语,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拈须说:“果然是老四,颇有自知之明,说到打仗么,其他八个兄弟,怕也没人打得过你。”朱棣呵呵一笑,说道:“父皇过奖了,老四再会打仗,也是太孙手下的一条猎犬,叫我咬谁,我就咬谁。”

朱元璋笑了笑,又向酷似自己的冷面男子道:“老五,你有何高见?”这男子正是周王朱橚,排行第五,闻言一脸木然,不咸不淡地回答:“儿臣醉心医术,从来无意于权势。”

朱元璋皱起眉头,将他打量一番,忽道:“那么你说说,大元为何会亡?”周王一怔,随口答道:“大元灭亡,全赖父皇英明神武,一战定陕西,二战破大都,算无遗策,最终克定中原。”

朱元璋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乱拍马屁。”周王面皮涨紫,小声说:“儿臣愚昧,还请父皇指教。”朱元璋也不理会,转向晋王:“老三,你说呢?”

晋王胖脸堆笑,躬身说道:“大元治国如纵马,视苍生如粪土,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蒙人为上,色目人次之,北方汉人第三,而将我南方汉人视为末等,肆意欺压,草菅人命,结果大河以南,百姓不堪压迫,揭竿而起,父皇以天纵之资,顺天应人,故能势如破竹,一举灭亡大元。”

朱元璋不置可否,又看朱棣,后者忙说:“我跟三哥想的一样。”

朱元璋冷哼一声,两眼朝天,说道:“你们三个,就只这点儿见识么?”三王对望一眼,齐声说道:“还请父皇指点。”

朱元璋沉默一时,徐徐说道:“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大元之亡,实在亡于皇位的传承。元成宗死后,朝廷纲纪大乱,兄终弟及,叔侄相传,哥哥传给弟弟,叔叔传给侄子。人人觊觎神器、争做皇帝,五年之间,换了五个皇帝。皇族间自相残杀,大都也被攻破了两次。结果皇权削弱、权臣得势,君臣内斗,根本无心政事。正所谓‘天作孽,还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朝廷如此混账,天下又岂有不乱之理?”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诸王,沉声说道:“皇位传承,实乃天下之根本,一旦乱了次序,大元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

朱元璋痼疾在身,一口气说了许多,牵动肺腑,禁不住剧声咳嗽,一个太监上前奉上痰盂,被他一掌打翻。朱微慌忙上前,叫来茶水,服侍朱元璋喝下,喝了几口热茶,老皇帝方才止住咳嗽,闭上双眼,坐在步辇之上大口喘气。

殿上一片寂静,朱允炆望着祖父,心中又酸又热,几乎落下泪来。自从进入东宫,朱元璋就未曾离开步辇,不是他不肯下辇,而是根本有心无力。老皇帝身子虚弱,来日无多,今日强撑病体,实为镇服诸王,树立太孙威信,在他归西之前,了却一件心事。

朱允炆由衷感动,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圣上贵体违和,还请准允孙儿入宫,亲身侍奉圣上。”

朱元璋喘息一阵,张眼笑道:“区区小病,何足挂齿,朕的病自有微儿照顾,你只要治理好国家,爷爷我就十分高兴。”

朱允炆还要恳请,忽见黄子澄连使眼色,迟疑一下,起身退到一边。朱元璋又喝了一口茶,笑道:“骂也骂完了,接下来做点儿有趣的。”一招手,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捧出一张大纸,纸上从左到右画了三幅图画。第一幅画,一个光头和尚戴着一个道冠;第二幅画,却是一个道士头上戴着十个道冠;第三幅画,则是一座断桥,断桥一头空空如也,另一头却站满了人。

众人望着图画,大惑不解,忽听朱元璋说道:“这张图画,乃是昨晚有人贴在城隍庙的门上的,你们谁来说说,上面的三幅画是什么意思?”

太孙和诸王望着图画,均是冥思苦想。朱元璋等待时许,无人回答,心中不悦,冷冷说道:“老三,你来说说。”晋王肥脸见汗,躬身笑道:“儿臣愚笨,猜不出来。”朱元璋冷哼一声,又问朱棣:“老四?”朱棣苦着脸说:“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儿臣是个直性子,最不会干这些弯弯曲曲的事情。”

朱元璋看他时许,冷笑道:“口是心非。”朱棣一愣,面皮泛红,讪讪低下头去,朱元璋又看其他藩王,扬声说:“有谁猜出来的?”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忽地目光一转,落到席应真身边,锐声说道:“道灵,你来说说,这三幅图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点将,满堂皆惊,乐之扬更觉意外,但看老皇帝一脸眼里,全无戏谑之意,当下只好说道:“画里的意思我猜到若干,只是说出来,颇有冒犯朝廷的意思。”

朱元璋面露笑容,点头道:“无妨,只管畅所欲言。”乐之扬定一定神,说道:“和尚戴道冠,意思是有官无法,讽刺官吏行事不依法律;一个道士戴十个道冠,意思是官多法少,朝廷所定的法令,管不住这些当官的老爷;第三幅图,众人堵在断桥一边,欲过不能,意思是‘过不得’,只因官吏无法无天,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