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康昆仑的管家很快被叫到了荣枯酒店,他被带到那具之前被认作是康连城的尸体旁,看了几眼又伸手摸了下尸身的头顶,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庾瓒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喂,看清楚了再哭!你能肯定这是你家老爷?”庾瓒问道。

“错不了……”管家哽咽道,“这就是我家老爷,这是招谁惹谁了,竟然……”

庾瓒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死的确实是康昆仑?”

许亮这时插了句嘴:“这人头已腐,面目都看不清了,你说是你家老爷,有什么凭据?”

管家当即伸手一指尸体头顶,道:“我家老爷这发髻里有一个鼓包,与寻常人不同,我一摸就知道错不了的。”

庾瓒努力回忆着当日前往康昆仑宅邸时的情形,道:“你说你家老爷那日一大早出门是去见康连城的?”

“是啊!”管家点点头。

“那你家老爷怎么会死在荣枯酒店里了?”

戴尔斯也跟着问:“康连城大人又到哪去了?”

“这我可不知道!”管家急忙撇清自己。

庾瓒使出平日里用惯了的招数,恐吓道:“老实点,莫要逼我动刑。”

李秀一这时笑着伸手拍了拍庾瓒的肩膀,道:“庾大人,我看你不必再吓唬这些人了,没看见独孤兄一直在旁边扶着头皱眉吗?独孤兄一皱眉头,就说明案情他已经想清楚了。不如让独孤兄说说,那康连城到底在何处,是死是活,自会有分晓。”

“真的?”庾瓒不禁满怀期待地看着独孤仲平,其他人也将或惊异或惊喜的目光投向了他。

独孤仲平却显得有些不太情愿,好半天才叹口气,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就依李兄所言吧。”

荣枯酒店中的所有人又一次聚集在荣枯树下。独孤仲平一伸手,韦若昭急忙为他递上酒壶,他打开连饮了几大口,努力睁睁眼睛,既是缓解下头痛,也似乎是要整理下自己的思路。接着,他又走到荣枯树前,将壶中剩酒一股脑地倒进了树根下的土壤中。

众人都知晓荣枯树只喝酒不喝水的习惯,除了康昆仑的管家,没人讶异,只把目光都盯在独孤仲平身上。

独孤仲平也就在这时开了腔:“各位,你们不是住在这酒店里,就是常来常往的熟客,所以各位对我刚才的举动都不会吃惊,都知道这棵荣枯树自打学会了喝酒,就再不能喝水,树冠也变得一半荣一半枯了。其实我独孤仲平的心情也跟这棵树一样。这查案破案的差事干得既上瘾又厌恶,想一股脑地抛下不理,终于还是欲罢不能。就说眼下这桩命案,本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我不想管,想不管,可还是被牵连进来,就像你们大家一样。为了大家能早日解脱,也为了我自己能早日解脱,只得把各位再请来,听我把我看到的来龙去脉说上几句。你们当然会有很多疑问,其实大家不妨先把这些问题放下,既然事情是由康连城所起,我们就先来琢磨一下康连城到底是什么人。在座的几乎都认识他,可仔细想想,我们了解他多少,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他一个小小的侧面罢了。比如我,只知道他一个胡人却下得一手好围棋,我每十天和他下一盘,却从没有赢过。我发现他很会计算和设陷阱,却没想到这种本事他还能用到别的地方。又比如,他素有风流的名声,在座的也有人和他有过亲密的关系,可你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有过多少女人。”

独孤仲平说着瞥了碧莲一眼,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戴尔斯和庾瓒。

“还有副使大人,你只知道他是个驭下有术、恩威兼施的上司,但你并不知道,他就在你眼皮底下,私扣贵国进贡大唐皇帝的贡品,和康昆仑合伙把贡品弄到市场上卖,大发其财。就算是聪明绝顶破案无数的庾大人,你通过这只香炉发现了康国贡品被康连城伙同康昆仑盗卖的蛛丝马迹,却也决想不到,康连城因为同时还借了康昆仑一大笔钱,做粮食投机生意落下了大亏空,一对狼狈为奸的伙伴就因为这笔钱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了。”

独孤仲平又走向康昆仑的管家。

“即使你,康昆仑的管家,你知道康连城和你家老爷之间这些生意瓜葛,却也决想不到,平素一贯风流倜傥的康连城康正使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摆脱自己的困境。如果我是康连城,在即将回国述职之际,让我的大债主顶着我的名字死去,是一个特别周全的办法。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以为我的债主失踪,不但我欠他的那笔巨款现在不用还,就是以后他的家人也无法拿着借据去找我的家人要钱,因为债主本人理论上还有可能回来,尽管他回不来了。同时,我既然死了,盗卖贡品的罪即使败露了,无论在大唐还是康国,都无从追究,就连赃款也因我的同伙失踪而无法追回。”

“当然顺带手,我随处惹下的那些风流债也可以因为我的死而一并赖掉。我的情人们不但不会恨我,还会为我悲惨的遭遇多流几滴眼泪。而这时候,我就可以搬到另一座繁花似锦的大唐都市,用盗卖贡品的赃款过逍遥自在的日子。虽然我不能叫康连城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与这个名字挂钩的正使职位本来也到期了。所以,刚才从后园中挖出的那颗人头并不是康连城的,而是另一位康国人,长安城中有名的财主康昆仑。”

翘翘这时被韩襄等人押着出现在酒店门口,她听到独孤仲平这话顿时激动地大喊:“瞎说!他完全是瞎说,死的就是康连城,我亲手杀的。”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翘翘,独孤仲平却只一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你是出于爱而杀死了康连城,并想永久占有他那颗美丽的头颅的话,刚才这头被挖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拼命用脚去跺它呢?”

翘翘不禁一时语塞。

“原因只有一个,”独孤仲平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你怕面目还没有腐坏,被人认出不是康连城。”

“你……你胡说……”翘翘瞬间脸色苍白,她急着想要辩解,可面对独孤仲平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林昌嗣纠缠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从来没有藏到我的房间来过,我那间阁楼那么小,也不适合藏人。你那天怎么会就那么突然地闯了进来呢?”独孤仲平这时满怀悲悯地看了看翘翘,“我、碧莲和韦姑娘都在场,你招呼了我们三个人,却唯独忽略了康连城,难道这个万人迷特别地招你讨厌吗?可你的眼神,却又在康连城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说着停顿片刻,“不过老实说,当时我除了这一点确实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只是我有一点没想通,翘翘,为什么你的目光在我们的棋盘上也停留了好久?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们的约定,如果他来找我下棋,就意味着一切顺利,计划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