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刀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第4/8页)
段玉又笑了,喃喃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看来这和尚倒蛮够义气。”
他挥了挥衣裳,想走,又想过去问问那白衣丽人有没有受伤。
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船舱中已有人在呼喝:“段公子,请留步。”
声音如出谷黄莺,又轻、又脆、又甜,和她喊救命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并不是真的想咳嗽,这是段老爷子的毛病,老爷子喉咙里总是有痰,要说重要的话时,总喜欢先咳嗽两声。
所以段公子也学会了,他发觉在没有话说的时候,先咳嗽几声,是种很好的法子。
谁知那白衣丽人却已走了出来,手扶着船舱,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柔声道:“段公子莫非着了凉?这里刚巧有京都来的枇杷膏,治嗓子最好。”
段玉连咳嗽都不敢咳了,勉强笑道:“不必……在下很好。”
白衣丽人嫣然道:“公子你本来就是个好人,我知道。”
段玉的脸红了,抢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病。”
白衣丽人笑得更甜,道:“没有病就更好了,船上还有一坛陈年的竹叶青……”
段玉赶紧道:“不必,不必客气,在下正要告辞。”
白衣丽人垂下头,轻轻道:“公子要走,贱妾当然不敢拦阻,只不过,万一公子一走,那些恶僧又来了呢?”
段玉没话说了。
要做好人,就得做到底。
岸上有人在叫:“船上那位公子的酒钱一共是一两七钱,还没有赏下来。”
白衣丽人笑道:“公子的酒钱,我……”
段玉赶紧道:“不行,不必客气,我这里有。”
要女人付酒钱,那有多难为情。
段玉公子出手救人,难道是为了要别人替他付酒钱?
这种事是千万不能让人误会的。
段玉立刻抢着将荷包掏出来,慌忙中一个不小心,银票和金叶子落了一地,连那柄碧玉刀都掉了下来。
幸好这白衣丽人并没有注意到别的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好像已被段玉的酒窝吸住了,再也不愿意往别地方去看。
03
陈年的竹叶青确是好酒,颜色看来已令人舒畅,就仿佛是情人的舌头。
这白衣丽人正伸出小巧的舌头,直舔着嘴唇。
段玉赶紧低下了头喝,喝完了这杯酒,他才想到这一下子,已将第一、第四、第五、第七这四条戒律全都犯了。
要命的是,这艘画舫不知何时竟已荡入湖心,他要走都已来不及。
何况她现在已将他当作朋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告诉了他:“我姓花,叫夜来。”
花夜来。
好美的姓,好美的名字。
好美的月色,好美的春光,好美的酒。
所有的一切事,仿佛都美极了,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将自己放松一天。
每个人都应该偶尔将自己放松一下子的,你说是不是?
何况他今天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谁能说救人是坏事?谁能说喝杯酒是坏事?
段玉立刻原谅了自己。
原谅自己岂非总比原谅别人容易?
所以段玉不醉也醉了。
04
明月。
西湖的月夜,月下的西湖,画舫已泊在杨柳岸边。
人呢?
人在沉醉,人在沉睡。
段玉只知道自己被带下了画舫,被带入一间充满了花香的屋子里,躺在一张比花香更香的床上,却分不出是梦是醒?
旁边仿佛还有个人,人也比花香。
是不是夜来香?他分不清,也不愿分得太清。
管它是梦也好,是醒也好,就这样一份蒙蒙眬眬,飘飘荡荡的滋味,人生又有几回能够领略得到。
夜很静,夜凉如水。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旁边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段公子,段玉,玉郎。”
段玉没有回答,他不愿回答,不愿清醒。
但他却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在转侧,然后就有一只带着甜香的手伸过来,像是在试探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均匀。
手在他脸上轻轻晃了几下,人就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比花更美的人。
长长的腿,细细的腰,乌云般的头发披散在双肩,皮肤光滑得就像是缎子。
连月亮都在窗外偷窥,何况人?
段玉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线,忍不住从心里发出了赞赏之意。
幸好他没有将这赞美说出口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花夜来竟悄悄地提起了他的衣裳,用最轻巧的手法,将他衣袋中的荷包拎了出来。
然后她就悄悄地走到窗口,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是不是夜来香?
她迟疑着,居然将第二盆花从花盆里提了起来,带着泥土一起提了起来。
然后她就用最快的动作,将段玉的荷包塞入花盆里,再将花摆进去,将泥土轻轻地拍平。
现在谁也看不出这盆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她轻轻吐出了口气,转回身来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她笑得真甜,简直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只可惜段玉这时已不能欣赏。
他已闭起了眼睛,鼻子里甚至发出了一种轻微均匀的鼾声,正是喝醉了的人发出的那种鼾声。
花夜来站在床头,满意地看着他,悄悄地爬上床,用一双光滑柔软的手臂将他抱住。
现在她似乎已希望他醒过来了。
段玉当然没有醒。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忽低低哼起了一首歌曲,唱的仿佛是:
“哎呀,可怜的小伙子,
他为什么要贪睡呢?”
她低低地哼着,呼吸愈来愈重,压在段玉身上的手臂也仿佛愈来愈重。
她睡着了,带着满心得意和欢喜睡着了。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段玉慢慢地翻了个身,轻唤道:“花姑娘,花夜来。”
没有回应。
她的呼吸沉重而均匀,她毕竟也喝了不少竹叶青。
段玉又等了很久,才悄悄地爬起来,拿起了他的衣裳,悄悄地走到窗口。
窗纸已有些发白了。
段玉提起了那盆花,也用最快的手法,将花盆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他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