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刀 第一章 江湖少年春衫薄(第2/8页)

只有涌金门外的三雅园是例外。

段老爷子最欣赏的就是三雅园,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雅园去活杀条鲜鱼,清蒸了来下酒。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园。

三雅园就在湖畔,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栏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已放入湖里,用竹栏围住,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钓上来。

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仿佛特别鲜美。

段玉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面对着这西湖的春色,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来了两角酒。

段飞熊没有关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远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来客准备的,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元馆”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通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

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了,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一个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面书生。

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小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着很时新,样子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爨筒,显见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有兴趣的。

所以他忽然对段玉笑了笑。

段玉没有看见。

其实他也早已在注意这大眼睛的年轻人,也不是对这人没兴趣。

只不过段公子虽然初入江湖,但却绝不笨,也不瞎,事实上,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数人亮得多。

他一眼就已看出这大眼睛的小伙子,并不真的是个小伙子,而是个大姑娘女扮男装的。

“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荫深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仿佛正在感怀着春光的易老,情人的离别。

她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距离远的女人,总比旁边桌上的女人安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女人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

现在她就真的好像有这意思,忽然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段玉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好像还不知道别人找的就是他。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说道:“我的兄台,就是阁下。”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人跳楼。

段玉再想装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阁下是在跟我说话?”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刷”地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不如同饮,如此佳日美景,阁下何不移玉过来共谋一醉?”

明明连瞎子都可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她却偏偏还要装出男人的样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在下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况男女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说男女有别?你难道是个女人?”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谁是?”

段玉道:“你。”

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摇着头,喃喃道:“原来这人的眼睛有点毛病。”

她一只手还在摇着折扇,另一只手端起酒碗来,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像是个女人。

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真不太容易。

夕阳满天,照得“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

远处也不知是谁在曼声而歌:

小村姑儿光着脚,

下水去割灯芯草。

一把草儿刚系好,

躺在溪边睡着了。

柳荫盖着她的脸,

她的脚儿小又巧。

三个骑士打马来,

脸上全都带着笑。

一个骑士跳下马,

痴痴望着她的脚;

有个骑士胆较大,

居然亲亲她的嘴;

第三个耍的把戏,

怎好记在歌词里。

哎呀,可怜的小村姑,

她为什么要贪睡?

柔美的歌声,绮丽的词句,充满了一种轻佻的诱惑和挑逗之意。

这是不是一个多情的村姑,正在用歌声暗示她的情人,要他的胆子大些?

段玉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竟连看都不敢去看旁边那小姑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