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哥老会与九指头陀 第 二 章  回 澜 塔

这五人三骑刚走,一条人影掠出了总督府,飞闪不见。

如由来路而回,该出北门,而郭璞却带着人马走向了东门。

海腾忍不住诧异地问道:“郭爷,咱们走错了吧?”

郭璞道:“怎么错了?”

海腾道:“这条路日间我两个走过,是往锦江去的。”

郭璞淡淡笑道:“那就没有错,城外风景,首推锦江,我要看看去,顺便再看看‘回澜塔’及薛涛故里等处。”

海腾纳了闷,但他未多问。

却听马上曾静说道:“你是要走水路?”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曾先生,这样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麻烦。”

曾静冷笑说道:“好心智,到处皆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你躲不开的!”

郭璞笑了笑道:“曾先生,到时候再看吧,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并不一定个个如二位,这,二位该明白!”

曾静道:“所以言之令人痛心!”

郭璞淡淡说道:“无论任何事,单凭口舌之言,是没有用的!”

曾静呆了一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郭璞道:“曾先生是学问高深、满腹经论的读书人,难道还要我多解释么?”

曾静讶然说道:“你是说……”

郭璞道:“曾先生自己去想想吧!”

曾静闭口不言,疑惑地望着郭璞,一眨不眨。

未片刻,到了江边,昏暗月色下,一水若带,横于眼前,这就是四川著名的锦江了。

此际的锦江两岸,空荡寂静,只有江水汨汨东流,微涛拍岸,别的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江边,停泊着几艘双桅大船,都熄了灯火,看上去黝黑数堆,静静地浸沉在夜色里。

郭璞当即吩咐海腾,道:“海腾,挑一艘好船,叫醒船家,告诉他们咱们包他的船直放江宁,开价多少随他。”

海腾应了一声,举步行近江边。

他挑了一艘不算顶大、但算顶好的船,站在船边叫了半天,才从船舱中叫出一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老头儿,江风颇大,听不清他跟那老头儿都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指手划脚跟那老头儿说了好半天,那老头儿才点了头。

海腾随即转了回来,近前说道:“上船吧,郭爷,讲妥了,一百两银子,一个不能少!”

海骏失声叫道:“一百两,他是穷疯了,还是存心敲竹杠?”

海腾道:“管他是哪一样,他点了头就算不错,他说他的船只到九江,我说了半天他才答应往江宁去。”

海骏道:“雪花花的白银一百两,他当然去。”

郭璞一旁拦过话头,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水上生涯艰苦,挣几个钱不容易,咱们不缺这区区百两银子,何必跟他们斤斤计较,上船吧!”

于是,一行五人三骑,鱼贯地登上跳板。

上了船,把马匹安置在后舱,人则住在前舱,好在这是艘载客的双桅大船,装上五人三骑,那是绰绰有余。

锦江风景美,夜晚尤美,所以他五个没一个肯进舱。

郭璞负手站在那船头,海腾、海骏紧挨着曾、张二人。

郭璞当即吩咐开船。

船撑离江岸后,两个年轻壮汉扯起了帆,满帆顺风地顺江向东而去,郭璞却与那老头儿搭上了:“老人家,你常来往这段水路么?”

那老头儿道:“吃这口水上的饭几十年了,由锦江向岷江再到长江,这条水路不知走过多少趟了!”

郭璞点头说道:“那就好,老人家既是行家老手,过三峡时就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说着,他自袖底取出一片金叶递了过去,道:“老人家,这个先拿着,船资,人马的吃都在内了……”

那老头儿直了眼,忙道:“客人,这,这太多了,小老儿不敢收……”

郭璞道:“没关系,多了的老人家买酒喝,少了我到时候再补。”

一番好说歹说之后,老头儿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收了下来,一双手直抖,那难怪,他哪碰见过出手这么阔绰大方的客人?半辈子的水上生涯,他也没见过这么一片黄澄澄的金叶,这片金叶少说也可买上五条船。

望着那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把金叶藏入怀中,郭璞又道:“老人家,由这儿到江宁,得走几天?”

那老头儿忙道:“那要看快慢了,顺风快,逆风慢!”

忽听海骏叫道:“郭爷快看,那是什么?”

郭璞闻声回顾,只见海骏指着南岸一堆白色物体,郭璞看得清楚,那是一座小白塔。

他当即笑道:“海骏,你两个日间没往这儿来么?”

海骏道:“本是要来的,只是还未出东门,海腾就说怕时间不够,所以又拐了回丢,只在城里到处逛了逛。”

郭璞道:“那么我告诉你,看见那二江合流处的桥么?那座桥叫‘洪济桥’,又叫‘九眼桥’,是前明蜀王所建,当年陆游游赵园时均由此过路,并多有诗咏,以记其事……”

他顿了顿,接道:“那座小白塔名回澜塔,关于这座‘回澜塔’,历史上有一段趣闻,这座塔原建于前明万历年间,张献忠陷成都后,认为这座塔有妨风水,下令拆除,拆不及半,塔里露出一方古石,石上镌文说:‘筑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北川,毒气播川东,吹箫石用足,一箭贯当胸’!后来肃亲王进关,兵临成都,张献忠兵败川北,肃王向城楼盲射一箭,张献忠贯胸而死……”

海骏惊叹一声,道:“郭爷,真的么?”

郭璞笑了笑,道:“多系附会之词,人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我姑妄言之,你又何妨姑妄听之,对么?”

海骏笑了,道:“我说嘛,哪有这种玄事儿……”

顺风满帆,说话间已沿江下二里。

郭璞指着那江岸静峙夜色中的一座高楼说道:“看,海骏,那就是成都著名的‘望江楼’,昔陆放翁有请曰:‘剑南山水尽清晖,濯锦江边天下稀’,在此名江,有此艳迹,江山美人,可以无愧矣……”

曾静、张熙面有异色,互相望了一眼。

郭璞看的清楚,但是他装作未见,以往虚怀若谷的郭璞,今夜竟似有意炫露、卖弄地接着又道:“从前有一名士题‘望江楼’一上联云:‘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很久没人能对下联……”

海骏忙道:“是难对,郭爷,如今有了么?”

郭璞点头说道:“有了,后来有位名士对了下联:‘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千,月影万千’,可谓风流佳作……”

海骏击掌叫道:“对的好,我虽不怎么懂,但……”

郭璞拦过了话头,道:“‘望江楼’题咏甚多,都是风流墨客寄情之作:‘独坐黄昏谁是伴,怎教红粉不成灰’,可见一斑。‘蜀都赋’有‘既崇且丽’之句,所以这‘望江楼’又叫‘崇丽阁’,杜子美在日,常泛舟于浣花溪,然后到‘望江楼’,他的诗句中有‘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野兴每难尽,江楼延赏心’,都是指‘望江楼’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