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潜龙变 第一章 迎娶(第4/6页)

在他的身后,倚虹那悠长缠绵的笛声已经响起。她的目光一直缠绕在他的背影上。

王琚不疾不徐地催马而行。

他布局张网许久,此时一切尽在掌控,当然不必急。前方的探子这时赶来回报:“孙婆子的厢车在前方岔路停了,四五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婆子忽然一起下了车来,拐向了三处岔路。”

“三路都追,一个个都抓了来。”王琚冷笑。

片刻后,探子再来报,两个假扮的孙婆子已经被抓,但那真身已经逃向了明德门。

身边的暗探忙问:“催更鼓就要响了,看她这路数,似乎是要出城门逃往城南,放她出城吗?”

“不可!城南地旷人稀,山路迂曲,马上给我拦住!不过,”一股若有若无的忧虑袭上心头,王琚沉吟道,“堂堂青瑛女侠,绝不会只出这样一个分兵扰敌的小伎俩,大家小心些。”

两拨人马一追一逃,在日色西斜时分,便已近了长安城正南的明德门。催更鼓快响了,自唐隆政变后,长安城的宵禁之制更加严格,几乎到了犯者必杀的地步,所以这时候街面上行人稀少。

王琚早下了车,带着七名贴身高手提气急追。

与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同,他自幼喜好玄学,更兼才智过人,在道术修炼上进境超人。此时他将潜修多年的神足术施出,竟在几位术师高手中稳占先机。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便可清楚地看到斜阳影子里,有两人疾步而行。一个是扮作孙嬷嬷的青瑛,另一人身材瘦小,竟只是个小厮。

孙嬷嬷忽然定住了步子,缓缓转过身来,淡淡道:“是王大人吧,你处心积虑,追着我一个老婆子,到底为何而来?”

“名震京师的青瑛副使,辟邪司中排行第三,足智多谋,易容百变,又如何会变成一个老婆子?”王琚笑吟吟地挥了下手,七名术师翩然散开,隐隐将二人夹在当中。

“想不到堂堂中书侍郎,竟是崆峒门的道术高手。好吧!”孙嬷嬷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揭开那张苍老的面皮,现出一张如花似玉却又隐现英气的脸孔,“我是青瑛。不知我所犯何罪,触何条律,让王侍郎率着数名高手秘捕来捉我?”

“谁说青瑛副使犯了什么条律,”王琚悠然负手而笑,“本官只是久闻青瑛副使大名,想请姑娘小酌一番,谈些闲事。”

“既然是闲事,不谈也罢。”青瑛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只怕由不得姑娘。”王琚轻轻挥手,那七名术师已齐齐逼上。有两人性子稍急,已抽出短剑,剑上星芒闪耀,一道道剑气直向青瑛卷来。

青瑛顿住步子。起伏呼啸的剑气吹得她长发四散飘飞,她却凛然不动,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漠的笑意。

王琚瞥见那笑意,心头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冷意,这时候她已是穷途末路,为何还如此气定神闲,难道还伏下了什么后招?

便在此时,一缕胡琴声忽然传入众人耳中。

这道胡琴声拉得极为悠长,甚至长得有些不成曲调,只那么一道低沉的长声拉了出去。寻常曲乐的低音往往难以长久,偏这道胡琴声低沉忧郁,却又永无尽头。

王琚等人都觉得一颗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揪着,随着曲声向下沉去,永无止境地疾坠,一时胸腔烦闷,险些透不过气来。

扑通两声,扑得最靠前的那两名术师竟喷出两口血水,险些栽倒在地。

“临兵斗者列阵在前!”王琚也觉头晕脑涨,急忙双手结印,拼力喝出本门术语。

凭着符咒之力带来的瞬间清明,王琚吃力地仰头望去。却见苍茫的暮色中,一道高瘦的身影缓缓行来。那是个老者,手中拉着一把奇怪的西域胡琴。老者的身子很瘦,走得又很慢,仿佛随时会被暮风卷走的一片枯叶。

这道身影一入眼中,王琚便觉出一股强大的威压感,仿佛那是一个从地狱深处钻出的魔王。王琚知道,这老者是个真正的魔王般的宗师级大术师,因为那道悠长的胡琴声还在继续。

只一个手势,那只枯瘦的老手只是稳稳地将琴弦向后拉去,这动作漫长无比,仿佛那琴弓很长很长,长得无尽无休。

那低沉的腔调,也似永远不会停止。

凝音如线,直贯敌耳,这种以曲乐操控人心神的奇异术法,王琚以前只是听说过,一直以为是个传说而已,想不到今日亲见亲闻。怪不得青瑛一直好整以暇,这位素以多谋广博而闻名的辟邪司高手果然名不虚传,竟在这里埋伏了这样一位绝顶大术师。

夕阳从老者身后照来,反衬得他整个人有些幽暗、神秘。王琚努力瞪大双眼才看清老者的那张脸,脸上都是伤疤,更有两道伤疤从额头贯穿到下巴。左耳也不见了,只是一片厚厚的伤疤,仿佛被什么恶兽咬掉了。

这恐怖的老家伙到底是谁?

砰砰两声,王琚身边又有两名术师栽倒在地。

“青瑛姑娘,”王琚拼尽全力叫道,“是刘幽求!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青瑛的眸中掠过一层厉色。

“刘幽求说了,他留下的计策,你一个人,办不成……”王琚呼出最后一个字,也栽到了地上。

青瑛挥了挥手,那道低沉得让人心悸的琴声终于停歇。疤面老者慢慢转过身,缓步走向暮色深处。他走得挺慢,但几步迈出,身形便忽然消失不见,仿佛在刹那间遁入了另一个空间。

王琚压力顿消,只觉全身已被冷汗浸透。这时他才想起来,这老者自始至终,居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

“青瑛副使隐姓埋名,为家国图谋大事,奇行义举,孤忠大勇,有古仁人剑客之风。某衷心敬佩,请容某敬姑娘一杯薄酒。”

就在街角的一间小酒肆内,王琚亲自给青瑛满上了一大杯酒。死里逃生后,他很机灵地将自称由“本官”换作江湖化的“某”。

这间小酒肆很偏僻,只有一个老掌柜和一个店小二。此时这两人都已昏睡不醒,经得两位术师高手齐齐施法,这两人醒来后也不会记得今天的任何事情。王琚带来的七位高手则散在酒肆四周防范,此时屋内只有王琚和青瑛两人。那神秘的疤面老者则不知去向。

“王侍郎言重了,青瑛所为,只是要报家仇,与忠义无关。”青瑛接过酒盏,却淡然笑道,“不过,今晚我正想痛饮。”

“好,”王琚见她举杯豪气十足地一饮而尽,放下酒盏时,眼角已隐见泪花闪动,不由微笑道,“姑娘果然豪气远胜须眉,王琚有幸,便陪姑娘痛饮三杯。”

青瑛也不多言,酒到杯干,跟他连尽了三盏。

这三大杯梨花烧落肚,即便是王琚也觉得脸红腹热,看青瑛时却见这女郎面不改色,腮上甚至没有泛出一丝桃花红,不由心下暗自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