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九 · 如 是 我 闻 三(第2/24页)

诸桐屿言:其乡旧家有书楼,恒鐍钥。每启视,必见凝尘之上有女子足迹,纤削仅二寸有奇,知为鬼魅。然数十年寂无形声,不知何怪也。里人刘生,性轻脱,妄冀有王轩之遇。祈于主人,独宿楼上。具茗果酒肴,焚香切祝,明烛就寝。屏息以伺,亦无所见闻,惟渐觉阴森之气砭入肌骨,目能视,耳能听,而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久而寒沁肺腑,如卧层冰积雪中,苦不可忍。至天晓,乃能出语,犹若冻僵。至是无敢复下榻者。此怪行踪可云隐秀,即其料理刘生,不动声色,亦有雅人深致也。

注释

王轩:字公远。文宗大和时登进士第,曾为幕府从事。王轩颇有才思,少即能诗,尤善题咏。尝游苧萝山,题诗西施石,据传曾经与西施邂逅。

译文

诸桐屿说:他的家乡某个大户人家有一座书楼,经常锁着门。每次打开,都会看到积尘上有女子的足迹,纤细瘦削,才两寸多长,人们知道屋里有鬼怪。但几十年来从未现形出声,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鬼怪。村里人有个刘生,为人轻佻放荡,妄想有王轩那样的艳遇。他请求主人让他独自住在书楼上。刘生备好茶果酒菜,焚上香认真祷告,然后不熄灯烛就躺下。屏着呼吸等鬼来,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渐渐觉得阴森森的寒气直刺肌骨,眼睛能看,耳朵能听,但嘴不能说话,四肢不能动。时间长了,觉得寒气渗透肺腑,好像躺在层冰积雪当中,冷得受不了。直到天亮,刘生才能说话,但已经像是冻僵了一样。从此就再没有人敢住在书楼了。这个鬼的行踪称得上是幽雅含蓄,它不动声色地处置刘生,也还真有雅人的风致。

顾非熊再生事,见段成式《酉阳杂俎》,又见孙光宪《北梦琐言》;其父顾况集中,亦载是诗,当非诬造。近沈云椒少宰撰其母陆太夫人志,称太夫人于归,甫匝岁,赠公即卒,遗腹生子恒,周三岁亦殇。太夫人哭之恸,曰:“吾之为未亡人也,以有汝在;今已矣,吾不忍吾家之宗祀,自此而绝也。”于其敛,以朱志其臂,祝曰:“天下不绝吾家,若再生以此为验。”时雍正己酉十二月也。是月族人有比邻而居者,生一子,臂朱灼然。太夫人遂抚之以为后,即少宰也。余官礼部尚书时,与少宰同事。少宰为余口述尤详。盖释氏书中,诞妄者原有;其徒张皇罪福,诱人施舍,诈伪者尤多。惟轮回之说,则凿然有证。司命者每因一人一事,偶示端倪,彰神道之教。少宰此事,即借转生之验,以昭苦节之感者也。儒者盛言无鬼,又乌乎知之。

注释

顾非熊再生:据传,唐代顾况老来丧子,亡儿魂魄不离其家,顾况悲伤不已,作诗云:“老人丧其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时别。”亡儿魂魄听后表示,如若下辈子还能投生做人,一定再做他的儿子。后来亡儿魂魄被判来生依旧托生在顾家。

段成式《酉阳杂俎》:段成式(803—863),字柯古,唐代志怪小说家。所著志怪小说集《酉阳杂俎》,内容广博,所记古代中外传闻、神话、故事、传奇,有些篇章曲折地反映了社会现实,为研究唐代社会提供了极为可贵的资料。同时,书中还辑录了南北朝和唐代的若干史料,记述上层人们的秘闻轶事,南北朝交聘使者的应对和仪礼,以及民间婚丧嫁娶、风土习俗,旁及中外文化物产交流,此外,关于陨星、化石、矿藏的记载,动植物形态特性的说明,也极富史料价值。

孙光宪《北梦琐言》:孙光宪(901—968),字孟文,自号葆光子,“性嗜经籍,聚书凡数千卷。或手自钞写,孜孜校雠,老而不废”。著有《北梦琐言》、《荆台集》、《橘斋集》等,仅《北梦琐言》传世。《北梦琐言》,唐五代笔记小说集。原帙三十卷,今本仅存二十卷。记载了唐武宗迄五代十国的史事,包括诸多政坛、文坛和民间的掌故,史料价值较高。

于归:出自《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指女子出嫁。

赠公:古代敬称官员的父亲。

雍正己酉:雍正七年(1729)。

译文

顾非熊再生的故事,见于段成式《酉阳杂俎》,又见于孙光宪《北梦琐言》;他父亲顾况的文集中,也载录了该诗,应该不是编造的。近来侍郎沈云椒为他母亲陆太夫人撰写墓志,说太夫人结婚才一年,父亲就去世了,遗腹子叫恒,刚满三岁就夭折了。太夫人哭得很悲痛,说:“我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有你在;现在你又死了,我不忍心让我家的香烟,从此断绝。”入殓时,她用红颜色在亡儿的手臂上作了记号,祷告说:“老天不绝我家香烟,你转生以后,就以此作为验证。”当时是雍正己酉年十二月。当月,紧邻居住着的同族人生了个孩子,手臂上清楚地带着陆太夫人作的记号。太夫人就收养了婴儿,嗣了沈家的后,这个当年的婴儿,就是侍郎沈云椒。我做礼部尚书时,与沈云椒同事。他亲口对我讲述了这件事情,讲得很详细。佛家的书籍中,怪诞虚妄的事本来就有;和尚们夸大祸福报应之说,诱人布施钱财,欺诈作假的就更多了。只有转世轮回的说法,有确凿的证据。命运之神常借一人一事,偶尔显示一点儿踪迹,来彰扬神道教化。沈侍郎这件事,就是借转生的验证,来显示苦守贞节的妇人对神灵的感化。儒生们极力主张无鬼论,又怎么能够懂得这其中的道理。